冗長、壓抑、令人心智昏沉的誦經(jīng)儀式，終于如同跛腳的野獸，蹣跚著走向尾聲。

高臺之上，墨蓮道人緩緩抬起他那枯瘦如柴、仿佛只剩一層皺皮包裹著骨頭的手臂。他手中的白骨法杖頂端的骷髏頭，那兩簇慘綠幽光驟然一亮，如同鬼眼睜開！一股無形的、冰冷的精神波動如同水波般瞬間擴散開去。

下方，那數(shù)十名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信徒木偶，吟唱聲戛然而止。前一秒還如同沸水翻滾的詭異聲浪，下一秒便陷入了絕對的死寂。整個攬月閣三層大廳，瞬間被一種比之前喧鬧時更沉重百倍、令人窒息的寂靜所吞噬。只有墻壁上那些蓮花燈盞中，燈油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如同魔鬼在黑暗中的竊笑。

這寂靜，扼住了純?nèi)阍碌难屎怼Ｋ男呐K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墨蓮道人用一種仿佛砂紙摩擦朽木、又帶著某種令人牙酸的粘膩感的嘶啞干澀聲音，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吉時——已到！”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直刺靈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空曠詭異的大廳里。

“圣女純?nèi)阍拢　蹦彽廊说穆曇舳溉话胃撸瑤е环N刻意營造的狂熱與神圣，枯瘦的手指隔空指向蓮臺上的少女，“承蒙至高無上的‘無生老母’無上眷顧！天賜真凰圣體，乃我白蓮圣教千年不遇之祥瑞！福澤深厚，光照萬世！”

他枯槁的身體微微前傾，兜帽下的陰影似乎更深了，聲音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

“今日及笄，承接老母神恩，開啟圣體玄關，滌蕩凡塵污濁！引領我圣教，走向光明普照、無生無滅的‘白陽盛世’！此乃天命！此乃神諭！”

這充滿煽動性的話語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下方那些剛剛還死寂麻木的信徒，瞬間爆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狂熱低呼和吶喊。他們望向純?nèi)阍碌难凵瘢兊酶泳次贰⒏迂澙贰⒏优で路鹚娴囊巡辉偈欠踩耍闪四撤N蘊含著無上力量的、活生生的容器。

墨蓮道人滿意地聽著這狂熱的聲浪，拄著那柄猙獰的白骨法杖，步履緩慢而沉重地走下高臺。那枯槁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如同敲擊在腐朽的棺木上，也重重地敲在純?nèi)阍戮o繃欲斷的心弦之上。他走到純?nèi)阍滤诘纳徟_前，站定。

一個同樣身穿白蓮教袍、面容如同石雕般僵硬死板、眼神空洞毫無生氣的干瘦老嫗（顯然是墨蓮最為信任的心腹），無聲無息地端著一個紫檀木托盤走上前來。托盤上，放著一個造型古樸、似乎有些年頭的玉杯。杯中，是淺淺一層色澤金黃、粘稠如同融化的琥珀般的液體。一股奇異的甜香從杯中逸散出來，比那彌漫大廳的腐朽檀香更加濃郁、更加甜膩，也帶著一種更加隱秘、更加令人不安的誘惑氣息。

“圣女殿下，”墨蓮道人的聲音似乎刻意放得柔和了一些，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假慈祥，如同毒蛇吐信，“請飲下這杯‘無生甘露’。”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金黃的液體，兜帽陰影下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純?nèi)阍聭K白的臉上。

“此乃老母賜福之無上圣物！”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飲下它，滌凈凡塵，你方能承接老母浩瀚神力，真正開啟真凰圣體玄關，為我圣教帶來無上榮光！此乃你無上之榮耀，亦是圣教之宏福！”

純?nèi)阍碌男奶谀彽廊嗽捯袈湎碌乃查g，幾乎要沖破胸膛！她看著那杯在慘綠幽光下閃爍著詭異金芒的液體，那奇異的甜香鉆入鼻腔，非但沒有帶來任何安撫，反而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讓她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凍結。

這杯酒……這杯所謂的“無生甘露”……會是陷阱嗎？是毒藥？還是……某種更可怕的東西？墨蓮道人那雙隱藏在陰影下、閃爍著幽光的眼睛，像貪婪的禿鷲，讓她不寒而栗。

拒絕？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混亂的腦海。在這所謂的“神圣”及笄大典上，當著所有狂熱信徒的面，公然拒絕教主賜予的“圣物”？這無異于自尋死路！立刻就會暴露她對這場儀式、對這個邪教的懷疑與抗拒！墨蓮道人會如何處置一個“不虔誠”的圣女？那些狂熱的信徒又會如何對待一個“褻瀆神明”的叛徒？她不敢去想那個后果，那絕對會比飲下這杯酒更加恐怖百倍！

她不能賭！她甚至沒有賭的資格！她只是一個被囚禁在蛛網(wǎng)中心的獵物。

純?nèi)阍律钌畹匚艘豢跉猓噲D將翻江倒海的恐懼強壓下去。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無法帶來絲毫涼意，反而像是吸入了滾燙的沙礫。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冰涼，接過了那杯沉重的玉杯。

入手冰涼刺骨，那奇異的甜香瞬間濃郁了數(shù)倍，如同活物般順著她的手指向上纏繞，直沖腦門。她閉上眼，濃密纖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她似乎在祈禱，又似乎只是在絕望地逃避眼前的一切。然后，她猛地仰起頭，秀美脆弱的脖頸繃緊，顯出決絕的弧線，將那杯粘稠、冰冷、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無生甘露”，一飲而盡！

液體滑過喉嚨，初時竟有一種奇異的溫潤感，帶著那股無法形容的甜味，并不難以下咽。

然而，僅僅不到三息！

異變，如同潛伏的毒蛇，驟然亮出獠牙！

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猛地從她小腹深處炸開！如同一點火星被投入了滾油之中，瞬間化作無數(shù)條燒得通紅的烙鐵，帶著毀滅性的灼痛，沿著四肢百骸的經(jīng)脈血管瘋狂流竄、奔騰、肆虐！

“嗡——！”

她的頭腦如同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眼前的一切——那慘綠扭曲的燈光、墨蓮道人兜帽下深不見底的陰影、周圍信徒狂熱而麻木的臉孔……所有景象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變形、模糊！光與影交織成一片混沌而怪誕的漩渦，將她殘存的理智狠狠拖拽進去。

“呃……”

一聲微不可察、帶著無盡痛苦與迷茫的呻吟，終于無法抑制地從她緊咬的唇齒間溢出。她感覺渾身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身體軟得如同被抽走了骨頭，連維持端坐的姿勢都變得無比艱難，搖搖欲墜。意識像是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粘稠得如同蜜糖卻又散發(fā)著腐朽甜香的濃霧之中，越來越沉，越來越模糊，被一股無法抗拒的、灼熱的黑暗力量拖拽著，向著無底的深淵沉淪。她努力地想睜開沉重的眼皮，但那薄薄的眼皮此刻卻重逾千鈞，無論如何掙扎，視野都不可阻擋地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圣女殿下已承接無上神恩！”墨蓮道人那嘶啞干澀的聲音，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天邊傳來，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得意與冰冷，“神恩浩蕩，滌蕩凡塵，需靜心體悟，不得驚擾！爾等退下，各歸其位，默誦經(jīng)文，為圣女護法！違令者，神魂俱滅！”

他的聲音如同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咒。下方那些信徒，臉上沒有任何懷疑，只有更加狂熱的虔誠。他們一個個深深地低下頭，口中再次開始低沉、單調(diào)、如同夢囈般的誦經(jīng)聲。如同退去的黑色潮水，他們無聲地、秩序井然地退出了攬月閣三層這詭異的大廳。

沉重的殿門，在他們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哐當”一聲沉悶而冰冷的撞擊聲，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大廳內(nèi)瞬間變得無比空曠、無比死寂。只剩下墻壁上蓮花燈盞燃燒時發(fā)出的微弱噼啪聲，以及……蓮臺上少女那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灼熱滾燙、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喘息聲。那聲音在死寂中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

純?nèi)阍伦詈髿埓娴囊唤z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滅。她感覺自己被兩雙冰冷、堅硬、毫無感情的手臂從蓮臺上架了起來。她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綿軟無力，只能任由擺布。腳尖虛浮地拖過冰涼的地面，她被那兩具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軀體攙扶著，踉蹌地走向大廳側面一扇雕刻著繁復蓮花紋路的厚重木門。

門無聲地開啟，里面是另一間被慘綠幽光籠罩的靜室。布置同樣華麗而詭異，中央，一張鋪著雪白錦緞的軟榻，如同祭壇般靜靜地等待著。

她被放倒在軟榻上。錦緞冰涼絲滑的觸感，與她體內(nèi)那如同火山爆發(fā)般肆虐的灼熱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折磨。她連動一動小指的力氣都徹底消失了。意識，終于徹底沉入了那無邊無際的、被灼熱與黑暗徹底吞噬的地獄深淵。只有頸間，那枚緊貼著滾燙肌膚的赤色凰紋古玉，在周遭慘綠幽光的映照下，依舊頑強地流轉著一絲微弱、卻蘊含著不屈意志的溫潤光澤，如同她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最后的倔強。

時間，在這間被慘綠幽光統(tǒng)治的靜室里失去了意義。或許只過了一刻，或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死寂被打破了。靜室那扇厚重的、雕刻著妖異蓮紋的木門，被一只枯槁如雞爪的手無聲地推開。墨蓮道人那如同從墓穴中爬出的枯瘦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進來。他反手，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關上了門，落下沉重的門閂。“咔噠”一聲輕響，如同鎖鏈扣死，徹底斷絕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

那寬大的、一直遮掩著面容的黑色兜帽早已被他掀開，隨意地搭在枯瘦的肩頭，露出了他那張真實的面孔。

那是一張足以讓任何心智健全者做噩夢的臉。皮膚枯槁如千年樹皮，布滿深壑般的皺紋和暗沉的老年斑，緊緊包裹著高高凸起的顴骨。眼眶深陷，渾濁的眼珠如同兩顆浸泡在膿液里的玻璃彈珠，此刻卻燃燒著毫不掩飾的、如同地獄業(yè)火般的貪婪、熾熱！那是一種對絕對力量和生命本源的極度渴望！

他一步步走向房間中央那張鋪著雪白錦緞的軟榻，枯槁的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如同枯枝斷裂般的“嚓嚓”聲。這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純?nèi)阍略缫殉翜S卻依舊殘存一絲微弱感知的靈魂之上。

他枯槁的臉上因為極度的興奮而扭曲著，松弛的皮膚堆積出怪異的褶皺，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軟榻上毫無知覺、只憑身體本能發(fā)出微弱而痛苦呻吟的少女。因藥力而泛起的酡紅，如同最上等的胭脂，從她雪白的脖頸一路蔓延到小巧精致的耳垂，再到那吹彈可破的臉頰，但這紅暈在她身上，此刻只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虛弱和被強行催發(fā)的詭異氣息。

“純陰真凰體…天地間…最完美的容器…”墨蓮道人的喉嚨里發(fā)出嘶啞干澀、如同夜梟啼哭般的低語，每一個字都浸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與占有欲，“三十年一遇的七星連珠…月華至陰至純…藥力已經(jīng)化開，圣體本源…正在蘇醒…嘿嘿…嘿嘿嘿…”他發(fā)出一連串令人作嘔的、如同破風箱抽氣般的低笑，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今夜，便是本座登臨絕頂，奪取真凰本源，窺視長生大道的無上時刻！”

他走到軟榻邊，伸出枯瘦如同雞爪般的手。那手背上青筋虬結，指甲尖利發(fā)黑，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顫抖。但他并非撫向少女的臉頰，而是五指箕張，掌心對準了軟榻上失去意識的純?nèi)阍隆Ｒ还申幚洹⒄吵怼е鴱娏椅吨Φ暮谏珰庀ⅲ缤钗锇銖乃蓍碌氖终菩木従徲砍觯瑤е幌榈乃凰宦暎缤瑹o數(shù)細小的毒蛇，貪婪地撲向少女被祭服包裹的身軀，目標直指她體內(nèi)那正在被藥力強行喚醒、卻因失去意識而無法掌控的、屬于“真凰圣體”的磅礴本源之力！

“你的天命，你的榮耀，就是成為本座通往無上境界的基石！”墨蓮道人的聲音充滿了殘酷的冰冷，“用你的本源，成就本座的大道！”

那翻涌的黑氣，帶著吞噬一切的惡意，眼看就要將軟榻上毫無抵抗之力的少女徹底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