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喧鬧聲時不時會傳到院子里。
紫蘇將床上的蓮子、花生一干物什撥到另一邊,免得硌到顧清瑤。
“我聽說,今日前院來了不少人,原本遞了帖子的,好多都說有事來不了,讓下人隨禮,結果今日都來了,甚至好些還是不請自來的。”
流螢跪坐在顧清瑤面前的地上,一邊說著,一邊遞糕點給她。
“那邊有椅子,去坐吧。”顧清瑤接過糕點,示意流螢去坐。
流螢搖了搖頭,“坐那邊,跟少夫人說話還得扯著嗓子,萬一給外面的人聽見多不好。”
芳若看著流螢,無奈道:“你將椅子拉過來不就好了?”
流螢愣了一下,拍了拍腦袋,“呀,我沒想到。”
紫蘇失笑,搬了一個椅子給她。
“接著說。”顧清瑤笑了一聲,“那些人來的時候,都是什么表情?”
“諂媚!”流螢立刻模仿了一個笑容,“少夫人,你都不知道,當時那些人進來的時候,一個個笑得喲,聽說有些直言不諱的,當場就笑話他們了。”
紫蘇奇怪道:“你跟我是跟著少夫人一起出嫁的,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我聽顏墨說的。”流螢笑嘻嘻道:“我們初來乍到,當然要多結識一些人,日后或許用得上,所以我找顏墨把漱玉軒的人全都打聽了一遍。有一個二等丫鬟聽雨,據說是侯夫人給世子備的通房丫鬟,但世子一直沒答應,就在漱玉軒做了二等丫鬟,院子里很多事情都是她在處理;還有兩個三等丫鬟,一個叫聽荷,性子木訥,另一個叫聽蓮,有點不太安分,一直都是跟著聽雨的,我想,少夫人想在漱玉軒站穩,這兩個怕是要使絆子。”
“怕什么。”芳若嗤笑一聲,“郡主是正房夫人,日后若是世子有意,收了那聽雨就罷了,既然世子無意,她再鬧也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日。”
說著,芳若看向顧清瑤,“郡主,您莫覺得奴婢心狠,若是那聽雨聽蓮不安分,發賣了就是。如今您才是漱玉軒的主子,對于有二心的下人,必須狠得下心,若是第一步站不穩,日后想讓底下的人聽話就難了。”
顧清瑤點了點頭。
她從來不是大善人,重活一次,若是還要受人欺負,豈非辜負了老天賜她的這機緣。
……
天色已經黑了,一陣輪椅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來。
流螢立刻起身,將椅子搬回原位,紫蘇也幫顧清瑤拂去糕點屑,放下了蓋頭。
“世子爺來了!”
喜婆子吆喝一聲,隨即推開門,幾個丫鬟進來,端著合巹酒和喜秤站在一旁。
“請世子爺執喜秤,掀蓋頭嘍!”
一柄喜秤伸進蓋頭下,輕輕一挑,顧清瑤眼前就出現了裴景淮的身影。
他身著一襲大紅綢緞喜袍,衣服上繡著如意暗紋,寬袖大襟,腳穿一雙紅色長靴,腰間帶著一對連理枝玉飾,頭戴鑲嵌了紅珠的喜冠。通身紅色映襯著他的白皙皮膚,更顯溫文爾雅,此時,正眉眼含笑看著她。
裴景淮從身上解下一個連理枝玉飾,喜婆子接過,走到顧清瑤面前,幫她系上。
“一對玉佩一雙人,連理成枝心連心,世子夫人,帶上這與世子相配的玉佩,日后夫妻二人必定同心情深,恩愛兩不疑!”
顧清瑤低頭看了一眼玉佩。東離成婚沒有一定要交換物件的習俗,不過是約定俗成,有送香囊、荷包、手帕一類的小物件,也有送珍珠瑪瑙一類的珠寶,送的東西全憑心意。
可這連理枝玉飾雕工驚奇,玉質溫潤,顯然是上等好玉,在燭光下,玉內似乎有云絮流動,令人嘆為觀止。
“請世子爺、世子夫人喝合巹酒,從此雙巹合歡,長長久久!”
侍女端著托盤走上前,上面放著兩杯酒,中間系著一條紅繩。
顧清瑤和裴景淮伸手,各執一杯,臂腕相繞,一口飲下。
合巹酒不似尋常的酒那般烈,入喉也不會有燒灼感。顧清瑤飲完,看向裴景淮,不知道他方才在宴席上喝了多少,想來那些公子哥是不會放過他的。
似是知道顧清瑤的想法,裴景淮笑道:“那些酒都被允明擋著喝了,我滴酒未沾。現下他醉得不行,玹夜已經送他回聚瀾軒了,估計明早起不來,就算起來了也要頭疼。”
喜婆子見兩人喝完合巹酒,又說了好些吉祥話,高喝一聲“禮成”,芳若便扶著顧清瑤去一旁的屏風后面更衣了。
幾名小廝進來,將裴景淮推到另一邊,幫他更換寢衣。
待顧清瑤換好褻衣出來時,裴景淮已經靠坐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本書,正看得入迷。
顧清瑤走過去,見他睡在外邊,于是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睡在了里邊。
裴景淮見她躺下了,這才放下書本,也躺了下去。
顧清瑤見他行動艱難,原本想幫一把手,卻不知從何下手,只能看著他慢慢躺回被窩里。
“你的腿……”
顧清瑤有些疑惑,他剛才雖然艱難,卻還是能動的,這跟傳言又不太一樣。
“能動,也能短時間站立,但是無力走動,如果站的時間久也不行。”裴景淮輕聲道:“之所以一直坐在輪椅上,一方面確實是無法行走,坐著輪椅方便些,另一方面也是想蒙蔽外人,讓他們以為我真的癱了。”
“為何會傷得這么厲害?”顧清瑤擰眉,“我聽說是受了傷,又泡在水里,但是,這般不過是傷筋動骨罷了,怎么會這么嚴重?”
“因為中毒。”裴景淮苦笑道:“當初我們都以為,不過是折了腿,好好休養就行,可是補藥一碗碗地喝,腿反而越來越沒有感覺,直到我們無意中發現,我喝的補藥里被人下了毒,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毒素入了骨,想要祛除已經來不及了。”
“是雍帝嗎?”顧清瑤看著他。
裴景淮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沒想到你一下子就猜到了。”裴景淮偏過頭,看著顧清瑤道:“委屈你嫁給我了,我這身子,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你放心,我只要活著,必不會讓你受委屈,便是死——”
裴景淮的話還沒說完,顧清瑤已經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今天是大喜日子,喪氣的話說不得。”
聽見顧清瑤柔和的聲音,還有嘴唇上的觸感,裴景淮心下一陣悸動,伸出手握住了她捂著嘴的手。
“好,不說了。”
裴景淮溫和地看著她,手里緊緊握著她的手。女子的柔荑,嬌小無骨一般,他的大掌竟能完全將她的手裹挾在內,他忍不住輕輕捏了一下,就聽見顧清瑤一聲驚呼。
“可是捏疼你了?”
裴景淮不自覺地松了力度。
顧清瑤搖了搖頭,臉色微紅,“不是,就是,有些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