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寧跑一趟鎮里，用一下午時間。

給爺爺從頭到腳，從里到外，買齊一套新衣服。

返回來時，天色已經暗沉。

何寧家兩間土房，一間當廚房，又當李娟坐月子的屋。

一間當正房，安頓下八十三歲的爺爺。

爺爺變了樣，頭發胡子干凈了。

何燕伺候他洗頭發洗臉洗手，收拾了大半天。

何寧把整一套新衣服鋪展在炕上。

灰黑色絲綢面料，嶄新嶄新閃亮光。

何萬里用手指頭摸著，嘴里咕叨叨：“新衣服...這么好......”

何寧的嘴貼在他耳朵上：“爺爺，是你的新衣服，現在就穿！”

這句話大聲喊了兩遍。

何萬里才明白，新衣服是孫子給他買的。

老人家眼淚吧嗒吧嗒掉。

干瘦的手掌在臉上擦。

“爺爺，別掉淚啦！換上新衣服，你在炕上安心躺著過年。”

姐弟倆脫掉老人身上又臟又臭的一身，費了一番功夫。

再從里到外，穿新秋衣秋褲，新棉衣棉褲。

更費了一番功夫。

何燕嘴上呵呵笑：“看爺爺多高興。”

何萬里穿著一身新，身子蜷在炕上，半睡半醒。

何寧站在炕沿邊，愣愣看白胡子白頭發的爺爺半睡半醒。

前世，正月初八，爺爺去世。

大家說，老人走得安安靜靜。

一點點罪都沒受。

何寧什么都不知道。

他砍了楊彪一菜刀，在拘留所。

他從拘留所出來，才知道爺爺在正月初八逝世。

喪事辦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相當隆重。

重生回來，何寧想親眼看到，正月初八，爺爺怎么就眼睛一閉再沒醒來。

在自己屋里，何寧親手照顧爺爺。

相同時間點，如果他老人家和前世一樣去世，那說明，這事兒沒什么可疑。

但如果過了正月初八，爺爺還好好的。

那么，二叔二嬸……

何寧愣怔想這事兒，神魂飛出去一半。

被何燕喊一嗓子：“哎！發什么愣？幫忙啊！”

豬腿肉分離，明天做臊子做紅燒肉。

發一大盆面，明天做年饃。

幾條魚刮鱗掏腸子清洗干凈腌掉，明天油煎。

還要縫兩個新棉絮的被里子被面子。

還有雜七雜八其他一堆事。

何燕手底下忙不過來，何寧還有愣愣發呆的時間？

何寧把飛出去的神魂拽回身體。

想到明天是臘月二十八。

可姐姐還在娘家。

姐夫能饒她？

“姐，明天做的事，你今晚指教我一遍，我明天做，你一早回去。”

何燕嘴里罵：“花饃你會蒸？紅燒肉你會做？你想折騰娟，還是想纏攪梅姑？”

“我誰都不纏攪，我自己做。”

何寧跑出跑進兩趟。

自己辦的年貨，分出來三分之一準備好。

兩條魚準備好，一袋桔子裝好。

姐姐明天必須回去。

何燕這一趟的目的，接走弟媳婦和小侄兒。

但情況看上去沒她想的那么糟。

何寧在她眼皮子底下，掙回來三百塊錢。

小侄兒穿新衣服，在院子里嘻嘻哈哈跑著笑著玩著。

弟媳婦一臉幸福安詳，抱著小悅悅吃奶。

爺爺安頓在自家正房炕上，睡得迷迷瞪瞪。

眼前的一切令何燕安心。

爭分奪秒，幫弟弟弟媳做一些活，做一些吃物。

晚飯是一鍋雞湯面片。

何寧照顧妻兒吃飯，又照顧爺爺吃飯。

精心細致，一絲不茍。

何燕一樣一樣看在眼里。

似乎，他不是三天五天的熱心。

何燕叫一聲：“寧子，你過來！”

“姐，還有什么安排？”

“寧子，你給姐保證，三十兒晚上，包括正月，你不喝醉不輸錢，像今天，像今晚一樣讓姐姐安心，好不好？寧子，你給姐保證。”

何寧舉起手掌，給姐姐信誓旦旦做保證。

“姐姐，我何寧，你的親弟弟發誓，保證，照顧好我妻兒，照顧好爺爺，不喝酒，不玩牌，讓姐姐安心，讓梅姑安心。”

然后，一臉嘻嘻笑看著姐姐。

何燕瞪眼看弟弟嘻嘻笑的模樣，不信。

“寧子，你安靜三天時間，初一我和你姐夫就來了。”

“你不來都行，無所謂！”

“屁話，你能把你老婆照顧出月子？”

“姐，不信你看。”

這一夜，李娟的屋子，有何燕操心，火爐不滅。

爺爺的屋子，有何寧操心，火爐不滅。

一睜眼，是臘月二十八。

何燕一身蒸饃饃香味從外面進來。

“寧子，兩鍋花饃，八個饅頭，我已經蒸出來了。”

“肉塊燉燒肉，碎肉丁做臊子，娟指教你做，你答應我的，你能做出來。”

“姐你放心，我肯定做出來。”

何燕又安頓：“娟的早飯是兩個荷包蛋，文文和爺爺也各一個荷包蛋。”

“還有就是…三十兒早上煮上一鍋骨頭湯，正月吃肉湯臊子面，記住了，三十晚上給咱爸媽上香擺獻碗。”

何寧還沒從被窩里爬起來，何燕就念念叨叨安頓今天怎么過。

二十九怎么過。

三十兒怎么過。

好像，何寧是三歲小孩，什么都不知道。

“差點兒忘了，寧子，廚房的爐筒子捅一下，這個屋爐筒子沒燒幾天，不用捅。”

何寧穿好衣服下炕。

把昨晚收拾好的東西提到架子車上。

何燕把棉衣穿身上，圍巾圍好。

準備走了。

何寧雙臂伸開抱抱姐姐。

“姐，我掙的錢，你拿了兩百沒？娟沒給你？”

何燕又瞪眼罵：“瞎說什么，我能拿你的錢嗎？你今年不用姐補貼，我燒高香了。”

“不行，你拿兩百，我去跟娟要。”

何寧轉過的身子被姐姐一把拽住。

“別討厭了，那筆錢讓娟安心裝著，我警告你啊，這個年，你敢惹娟不高興，我把娟接走，我不認你是親弟弟。”

“行了行了，你抓緊回去，都臘月二十八了，嫁出去的姑娘，誰還逗留在娘家？”

何燕大聲罵：“你不犯渾，我能待在娘家啊？”

“好好，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何燕趕著毛驢車從大門口準備離開。

轉過頭又喊一句：“寧子，你有心了，姐看到了，姐都看在眼里，但是，堅持下去好嗎？”

何寧把姐姐再抱抱，涌出眼眶的眼淚使勁憋回去。

“姐姐，這個年過完，我能掙大錢，給你和姐夫蓋最漂亮的新房子。”

毛驢車子噠噠噠在眼前消失。

何寧咬咬牙，嘴里嘀咕：“姐，我給你掙大錢蓋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