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剛過,茶園卻迎來了一場反常的春寒。
本該抽芽的茶枝遲遲未動,嫩綠色的茶苞被凍成了冰珠,掛在枝頭簌簌發抖。依娜蹲在茶壟間,用枯枝輕輕撥弄著一片凍僵的茶葉,眉頭擰成了川字:“這寒氣不似尋常,倒像是……被什么臟東西浸過?!?
蘇岑將茶源玉貼在凍土上,金色的光暈緩緩滲入泥土。玉面突然泛起微弱的紅光——這是茶祖之心感應到“濁氣”的征兆。她抬頭望向遠處的山巒,云層比往日更厚,像一塊浸了墨的棉絮,壓得人喘不過氣。
“是‘陰寒瘴’?!鄙砗髠鱽砩虺幍穆曇簟K駥嵉暮?,手里捧著一個雕花木匣,“西域商隊傳來消息,北境的雪山最近頻發‘雪煞’,連最耐寒的牦牛都凍死了好幾頭。這寒氣順著風卷過來,怕是要凍壞整片茶園。”
木匣“咔嗒”打開,里面躺著幾卷泛黃的帛書,封皮上用朱砂寫著“御寒茶經”。
“這是我祖父當年在西域游歷時抄錄的?!鄙虺幹讣鈸徇^帛書,“上面記載了一種‘暖玉茶’,用雪山深處的寒玉和百年野茶焙制,能驅散陰寒。我本想等茶園緩過勁再送來,可這寒氣……等不得了?!?
蘇岑接過帛書,展開一看,第一頁便畫著寒玉的形狀——與昆侖山寒玉洞的冰雕老者手中那卷竹簡,竟有幾分相似!
“暖玉茶……”她喃喃念出名字,“需要寒玉和野茶?”
“正是?!鄙虺廃c頭,“寒玉能聚天地陽氣,野茶能化濁氣為生機。只是這寒玉……”他面露難色,“需得是千年不化的冰玉,尋常地方根本尋不到。”
蘇岑的目光突然亮了。她想起昆侖山寒玉洞中,那座冰雕老者腳下的冰面——那里的冰層下,隱約能看見無數發光的玉髓,每一塊都流轉著星辰般的光芒。
“我有寒玉?!彼f。
昆侖山的寒玉洞比記憶中更冷。
蘇岑裹著用昆侖雪豹皮縫制的斗篷,站在冰雕老者面前。洞外的雪仍在瘋漲,可洞內的溫度卻比山外高了三分——這是茶源玉的力量在護著她。
她伸出手,按在冰雕老者的胸口。冰面泛起漣漪,一塊拳頭大小的冰玉緩緩浮出,表面流轉著與茶源玉相同的金紋。
“這是……”
“茶祖當年留下的‘命魂玉’本體?!北窭险叩穆曇魪乃拿姘朔接縼?,“它本是昆侖山的核心,能聚天地陽氣,化萬物濁氣。我將它封在此處,只為等待一個能讓茶道真正‘活’過來的人?!?
蘇岑將冰玉小心收進懷里。冰玉觸手生溫,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回到茶園時,寒氣已濃得化不開。茶樹枝條被壓得彎成弓形,最頂端的嫩芽已經開始發黑。族人們圍在篝火旁,臉上罩著厚布,眼神里滿是焦慮。
“蘇姑娘,這寒氣……連鎮山劍都鎮不住了!”阿巖搓著凍紅的手,將鎮山劍遞給她。劍身的符文暗淡如星,不復往日的幽藍。
蘇岑取出冰玉,茶源玉的金光與冰玉的銀輝交織,在她掌心凝成一輪小太陽。
“大家聽著!”她提高聲音,讓所有人都聽見,“這寒氣不是天災,是有人用邪術污染了雪山的地脈。但茶祖之心與命魂玉能凈化它。從今天起,我們要用‘暖玉茶’護住每寸土地!”
她將制茶的方法教給大家:取百年野茶的根須,混著寒玉的碎末,在土窯里用松枝慢焙七七四十九天。茶煙升起時,會在空中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將濁氣擋在茶園之外。
族人們立刻行動起來。依娜帶著婦人挖野茶根,阿巖帶著青年砍松枝,孩子們則負責收集松針。蘇岑則守在土窯前,用茶源玉控制火候——溫度高了,寒玉的靈氣會流失;溫度低了,野茶的濁氣化不掉。
第七日深夜,土窯的煙囪突然冒出刺目的金光。蘇岑掀開窯蓋,一股暖烘烘的香氣撲面而來。她捧出一捧茶葉,葉片呈半透明的琥珀色,每一片都泛著金色的光暈。
“成功了!”她將茶葉分給族人,“泡一杯試試?!?
熱水沖下,茶湯瞬間變成暖金色,蒸汽在空氣中凝結成細小的金珠,落在地上便化作點點熒光。族人們喝了一口,凍僵的手指漸漸有了知覺,蒼白的臉上泛起血色。
“這茶……暖到骨頭里了!”阿巖咧嘴笑,“連我凍僵的腳趾頭都不疼了!”
寒氣最盛的那夜,蘇岑獨自守在茶園中央。她將命魂玉埋在古茶樹下,茶源玉懸在頭頂,兩股力量交織成一張光網,將整片茶園籠罩其中。
茶靈之影的殘魂又出現了。這次,它的形態不再虛幻,反而凝實了幾分,像是一團裹著黑紗的影子,站在光網邊緣。
“你在做什么?”它的聲音不再怨毒,帶著幾分好奇。
“我在保護茶園?!碧K岑輕聲說,“也在保護你?!?
“保護我?”
“你本是茶祖的一部分,是他對‘完美’的執念?!碧K岑望著它,“但執念不是錯。茶祖當年用黑暗封印你,是因為他知道,沒有陰影的光明,終將脆弱?,F在,我讓你留在這里,不是為了封印,而是為了……平衡?!?
茶靈之影的影子晃了晃,像是被風吹動的紗簾。它望著光網中安然無恙的茶樹,又看了看蘇岑掌心的茶源玉,突然輕笑一聲:“原來……這才是茶祖的心意?!?
話音未落,它的影子融入了光網。茶園的寒氣瞬間消散,積雪開始融化,露出下面濕潤的泥土。被凍僵的茶枝上,冒出了第一片新芽——嫩綠的葉片上,還沾著融化的雪水,折射著月光,像一顆顆細碎的星子。
春末夏初,茶園迎來了最熱鬧的時節。
暖玉茶的名聲傳遍了四方,茶商盟的商隊絡繹不絕,帶著茶餅和茶種前往各地。沈硯在茶園旁建了一座“茶驛”,專門接待往來的茶客,墻上掛著蘇岑手繪的茶經圖譜。
依娜收了三個徒弟,教她們辨認茶種、控制火候。阿巖帶著青年們開辟了新的茶田,用暖玉茶的茶渣堆肥,土壤變得比從前更肥沃。
蘇岑則常常坐在古茶樹下,捧著一本新寫的《茶源志》。書里記著茶祖的往事、茶靈之影的由來,還有她與茶園的故事。書的最后一頁,她用金粉寫了一行字:
“茶者,非木非火,乃天地之息,眾生之心?!?
這日午后,她正在整理茶種,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小女孩跑了過來,手里捧著一束野花:“蘇姐姐,這是我奶奶讓我送來的。她說,喝了暖玉茶,她多年的寒咳好了!”
蘇岑接過花束,蹲下身:“告訴奶奶,下次來茶園我教她種茶?!?
小女孩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蘇岑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茶種。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茶香,那是古茶樹新抽的芽尖在呼吸。
她忽然明白,茶祖之心從未真正“完整”。它一直在生長,在變化,在與每一個熱愛它的人產生新的聯結。而她,不過是這漫長旅程中的一個“同行者”。
夕陽西下時,茶園里響起了歡快的歌聲。族人們采著新茶,唱著古老的茶歌,將第一捧茶葉拋向空中。茶葉在陽光下旋轉、墜落,像一場金色的雨。
蘇岑站在這片金色的雨里,露出了最溫柔的笑意。
她知道,茶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