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他還有家人！

阿爹阿娘那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氣息，弟弟妹妹那餓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模樣，還有那間四面漏風、隨時可能倒塌的破茅屋……

這些他拼命想要逃離、卻又無法割舍的沉重現實，如同冰冷的鎖鏈，瞬間將他從仙緣的云端拽回了冰冷刺骨的泥沼。

狂喜凝固在臉上，化作一種深可見骨的痛苦與掙扎。

礫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猛地再次跪倒，這一次，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混雜著哽咽的哀求。

“仙…師尊！礫奴愿意！萬死也愿意！可是…可是…礫奴還有家人在鳳溪村…他們…他們快不行了！求師尊開恩！求師尊救救他們！礫奴愿生生世世為奴為仆，報答師尊大恩！”

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卑微到了塵埃里，卻又帶著一個兒子、一個兄長最絕望的祈求。

說到底，一個卑賤礦奴的家人死活，如何能與仙人開宗立派、與宗門生死存亡相比？

他知道自己簡直是螻蟻撼樹，不知死活！

可他不甘心！

他寧愿放棄一切，也要拼上這一線生機。

然而——

君墨的反應卻出乎了礫奴的意料。

他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的混沌鳳眸，依舊淡漠如初，似乎礫奴那撕心裂肺的祈求，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波瀾。

他只是輕輕頷首，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鳳溪村？就在不遠處。既入本殿門下，些許凡塵瑣事，自當料理干凈。日后，你便喚做無塵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君墨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那深邃的瞳孔中，混沌漩渦的流轉似乎加快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韻律。

“——嗡！”

一股無形無質、卻又浩瀚無邊的混沌之力，如同跨越了空間的界限，瞬間彌漫開來，將跪伏在地的無塵溫柔包裹。

下一刻，無塵只覺得眼前的空間驟然扭曲、折疊！

所有的光線和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漩渦的水彩，飛速旋轉、模糊！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完全無法理解的空間亂流之聲！

僅僅是一個念頭的時間！

天旋地轉的感覺驟然消失。

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同時耳邊是熟悉的、帶著凄惶和絕望的微弱咳嗽聲、孩童壓抑的嗚咽聲……

無塵猛地睜開眼！

破敗！窮苦！絕望！

眼前，正是那間他熟悉的、歪歪斜斜、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破茅屋。

魂牽夢繞了多少個日夜的地方，驟然出現在眼前。

而他，正站在茅屋前的泥濘空地上。

身邊，是那尊宛如謫仙降世、周身縈繞著無形混沌氣息、與這窮困破敗景象格格不入的身影——

君墨！

“阿爹！阿娘！”

無塵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不管不顧地就要往那低矮的柴門里沖。

這里住著鳳家村最窮的人家，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然而，他的腳步在門檻前猛地頓住。

茅屋前并非只有他熟悉的景象。

在離茅屋不遠的一棵枯死的老槐樹下，一個年輕女子正跪在冰冷的地上。

她身形單薄得如同紙片，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裙，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裹在破舊襁褓中的嬰兒。

女子背對著他們，肩頭劇烈地聳動著，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傳來，充滿了令人心碎的絕望和無助。

而在女子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著兩個人。

一個身穿錦緞長衫、頭戴玉冠的青年男子，面容還算俊朗，但此刻臉上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與冰冷。

他身旁依偎著一個濃妝艷抹、穿著桃紅色艷麗襦裙的女子，那女子嘴角噙著一絲刻薄得意的笑，正用涂著蔻丹的手指，嫌惡地指著跪地的女子和她懷中的嬰兒。

“……鳳瑤，識相點！當初不過是你自己不知廉恥爬了本公子的床，才懷上這孽種！如今柳兒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這賤婢生的野種，也配來尋我？”

錦袍青年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施舍般的傲慢，“念在舊情，賞你十兩銀子，帶著這孽種滾出鳳溪村！再敢糾纏，休怪我不念最后一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