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晨光,是被林慧雜貨店的鐵掛鉤磨亮的。她掀卷簾門時,指腹蹭過銹跡,像撫摸一塊被歲月泡軟的老繭。劉旭的郵包帶總勒出肩膀的紅痕,他把信擱在柜臺上,說“林姐,今天的郵票是銀杏葉的”,聲音輕得像怕驚飛窗臺上那只瘸腿的麻雀——那是去年鄭萬青在巡邏時撿的,趙磊說它跟自己退伍時一樣,翅膀上帶著沒長好的傷。
趙磊的警服第三顆紐扣總比別的松,張嵐在社區醫院給他縫補時,針腳走得特別密。“你這老傷,陰雨天比天氣預報還準。”她往他后腰貼膏藥,指尖觸到脊椎凸起的弧度,像摸到一段崎嶇的山路。隔壁譚鳳英正給周正國量血壓,水銀柱爬得慢悠悠,“周老師,您這心跳,比追我的時候穩多了。”周正國嘿嘿笑,眼鏡片上沾著她剛泡的菊花茶熱氣,杯底沉著幾粒沒綻開的杭白菊。
周明軒的黑色公文包第一次碾過老街的青石板,李麗芬的飯館就飄起炸辣椒油的嗆味。她把菜單拍在他面前,油漬在“拆遷補償方案”上洇出個圓斑:“我這鍋鏟,比你爸教你寫的第一個字還老。”王杰紅的裁縫鋪里,剪刀剪斷布料的聲音突然變了調,她舉著半截的確良:“小周,你小時候穿的虎頭鞋,針腳里還裹著我孫女的胎發呢。”
馬軍的修鞋攤前,鐵砧子被敲得發燙。他給劉敏的理發椅釘防滑墊,錘子落下去總偏半寸。“馬哥,你這手藝跟你當年打槍一樣準。”劉敏遞過塊新磨的剃須刀,鏡面晃出他發紅的耳根。劉旭蹲在旁邊幫林慧整理貨柜,指尖碰到她擺歪的罐頭,像碰著顆沒說出口的心跳,馬軍瞅著這幕,往鞋釘上啐了口唾沫,說“年輕人的事,比鞋跟還磨人”。
拆遷隊的挖掘機轟鳴聲滾過來時,趙磊正幫鄭萬青系輔警制服的扣子。“別怕,”他說,聲音跟當年在部隊教新兵拆彈時一樣穩,“老街的墻皮里,嵌著三輩人的體溫。”張嵐抱著急救箱跑出來,藥箱角撞在電線桿上,摔出半盒創可貼——那是她特意給趙磊備的,他總在勸架時被指甲刮出小傷口。
譚鳳英把周正國往醫院拽,“你這血壓再高,就得躺我這病床上了。”周正國卻掙開她,走到周明軒面前,從口袋里掏出塊糖:“你小時候掉進水井,是王裁縫家的老黃狗把你拽上來的。這糖,跟當年她給你吃的一個味。”
混亂里,林慧突然想起丈夫臨走前說的話:“老街的人,心都是連在一塊兒的,跟雜貨店的藤筐似的,看著散,其實根都纏在一處。”她看著劉旭張開胳膊護著貨架,馬軍把修鞋的鐵砧子擋在最前面,劉敏扯著王杰紅的胳膊往邊上躲,突然覺得眼眶發潮,像被屋檐滴下的雨水打濕了。
暮色漫下來時,周明軒把公文包放在李麗芬的飯館桌上,里面的方案書上多了幾行字。鄭萬青幫趙磊揉著發酸的肩膀,張嵐正往他后背換膏藥,藥味混著飯館飄來的炸醬面香,在空氣里慢慢化開。譚鳳英給周正國端來碗小米粥,粥上漂著顆紅棗,“吃吧,比你送的菊花茶安神。”
林慧關店門時,發現劉旭落下的郵包里,有張明信片沒寄出去。收件人寫著她的名字,背面畫著雜貨店的屋檐,檐角下掛著只風鈴,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風一吹,就像林姐笑的聲音。”遠處,馬軍的錘子還在敲著什么,叮叮當當地,像在給老街的一天,釘上枚溫暖的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