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這三年，多謝你時常探望，慰我孤寂。但侯爺今日便要得勝還朝，你我之間的情分，就到此為止吧。”

“往后，你我，一別兩寬，各安天涯。”

沈子玉猛地抬起頭，那雙曾寫盡風流詩篇的眼眸此刻布滿血絲，他死死盯著姜辭憂。

“辭憂……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嘶啞干澀，“你說過，你嫁入侯府只是權宜之計，待他戰死沙場，或是你尋得機會，便會與我和……”

“住口！”姜辭憂秀眉微蹙，打斷了他癡人說夢般的囈語。

“沈子玉，我乃朝廷親封的誥命夫人，定遠侯府明媒正娶的主母，這些話，從前是我糊涂，任你說了。今日起，若再讓我聽到半個字，休怪我無情。”

她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間刺穿了沈子玉所有的幻想。

他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這個他愛慕了多年、以為早已是囊中之物的女子，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姜辭憂不再看他，轉身便走。

月白色的裙裾在夜風中劃開一道清冷的弧線，如她此刻的心境，看似輕盈，實則沉重。

她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不忍，那終究是她少女時代最明媚的一場夢，只是夢，總有醒的時候。

她不忍，卻也無悔。

身后，傳來沈子玉壓抑著暴怒的低吼：“姜辭憂！你當真如此薄情寡義！三年的情分，你說斷就斷？他嚴楓給了你什么？不過一個虛名罷了！你守了三年活寡，如今他回來了，你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搖尾乞憐嗎？”

姜辭憂的腳步頓住了。

她沒有動怒，也沒有辯解。

“子玉，”她輕輕開口，聲音飄散在寒冷的夜風里，“你錯了。是我執迷不悟，錯將你的慰藉當作救贖，是我不清醒。今日，侯爺歸來，我也該醒了。”

說完，她再不回頭，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出了那座承載了她三年秘密的別院，將沈子玉的怒吼與絕望，徹底關在了身后。

回到燈火通明的定遠侯府，姜辭憂已然恢復了侯府主母該有的端莊與雍容。

丫鬟云袖快步從外面走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夫人，老侯爺派人傳話來，說……說小侯爺今日回京，讓您親自去城郊十里亭相迎。”

姜辭憂捏著棋子的手微微一頓。

三年了。

嚴楓，她的丈夫，鎮守北疆已有三載。

這三年來，家書寥寥，情分淡漠，早已不復新婚時的半分溫情。

整個威遠侯府，上至老侯爺，下至灑掃的仆婦，誰人不知，她這個小侯爺夫人，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擺設。

“知道了。”良久，她才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掠過那盤被擾亂的棋局，隨即轉向窗外。

庭院里的海棠開得正好，紅艷如火，一簇簇，一團團，熱烈而絢爛，花瓣隨風輕揚，落在窗前石階上，泛起淡淡的甜香。

可這熱鬧的景象，卻襯得她一身素衣愈發清冷。

她并沒有如尋常女子那般，聽聞夫君歸來便歡喜雀躍，或是精心打扮。

相反，她褪下了身上那件略顯華麗的云錦長裙，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蜀錦衣裙，裙擺上只用銀線繡了幾支清雅的蘭草。

布料貼膚柔軟，卻不帶一絲暖意。

發髻上，也僅僅簪了一支白玉簪，除此之外，再無半點珠翠點綴。

整個人，素凈得如同一幅水墨畫，卻也疏離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云袖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暗暗嘆氣，卻不敢多言。

夫人這三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會為了小侯爺一句贊美而臉紅半天的天真少女了。

她如今是威遠侯府的當家主母，行事沉穩，手段利落，將偌大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便是連挑剔的老侯爺也對她贊不絕口。

可唯有貼身的云袖知道，每當夜深人靜，夫人撫摸著妝奩盒最底層那個從未打開過的錦盒時，眼中才會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那錦盒里，藏著一段無人提起的過往，和一個男人曾許下的誓言。

“備車吧。”姜辭憂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無波。

馬車轆轆，駛向城郊。

輪轂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咔噠聲，仿佛某種古老的節奏，喚醒塵封的記憶。

姜辭憂端坐車中，閉目養神，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三年前他離京的那個清晨。

那時，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握著她的手，許諾她“待我凱旋，必不負你”。

他的掌心溫熱，語氣堅定，眼神清澈如晨曦。

言猶在耳，可如今……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自嘲。

不負？

這世間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誓言。

十里亭遙遙在望，遠遠的，便能聽見鐵蹄踏地的悶響，夾雜著旗幟獵獵作響的風聲。

遠遠望去，一隊風塵仆仆的兵馬正朝這邊行來。

為首那人，身披玄甲，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身形挺拔如松，即便是隔著這么遠，那股熟悉的凌厲氣息也撲面而來。

正是嚴楓。

馬車停穩，姜辭憂在云袖的攙扶下款款而下。

她站在亭邊，任憑秋風吹拂著她的裙擺，臉上掛著得體而溫婉的笑意，一如任何一個迎接夫君歸來的賢惠妻子。

嚴楓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來。

三年的邊關風霜，讓他原本俊朗的面容更添了幾分冷硬和滄桑，眼神銳利如鷹。

他的目光落在姜辭憂身上，有那么一瞬間的復雜，似乎是驚訝于她的素淡，又似乎帶著幾分審視和疏離。

然而，他的腳步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側過身，朝后方伸出了手。

一只纖纖素手搭在了他的臂彎里，隨即，一個身著水綠色襦裙的女子從他身后探出身來。

那女子容貌清秀，眉眼間帶著一股楚楚可憐的柔弱，此刻正怯生生地垂著頭，另一只手不自覺地護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隆起的小腹，在薄薄的秋衫下，是如此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