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山上，雨來得急，下的也很大。

陸沉蹲在斷碑下，雨水順著他的眉骨往下淌，在潰爛的右臉上沖出一道灰白溝壑。虎賁竅的侵蝕已經蔓延到顴骨，每當下雨，那里的皮膚就會變得像浸水的草紙一樣脆弱。

三丈外，一盞青皮燈籠晃晃悠悠地飄近。

“要買命，還是要賣命？“

燈籠后傳來沙啞的聲音。腐臭味混著雨腥氣鉆入鼻腔，陸沉看見提燈人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那里密密麻麻釘著七枚銅錢，每枚錢孔里都嵌著不同顏色的靈竅碎片。

黑市接引人，“七錢奴？“

“買。“陸沉吐出早就含在舌下的半塊靈石。

靈石落在泥水里，濺起一點猩紅——那是他故意蹭上去的焚心竅氣息。七錢奴的燈籠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銅錢叮當作響。

“焚心殘片......“接引人蹲下身，銅錢眼湊到陸沉面前，“玄冰宗的人？“

“對，剛殺了三個。“

陸沉咧開嘴，讓雨水灌進齒縫。虎賁竅的骨刺從肘關節頂出來，故意刮擦石碑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這是黑市的規矩：你得先證明自己是條瘋狗，才配進砧板巷。

燈籠光突然由青轉紅。

“跟上。“

砧板巷比傳說中更腥。

陸沉的爛腳踩過地面時，黏起的不僅有泥漿，還有碎骨渣和干涸的靈血。兩側攤位上擺的不是貨物，而是一個個被鐵鉤貫穿鎖骨的人——有男有女，共同點是太陽穴都凹陷下去，那是被活摘靈竅的痕跡。

“新到的'聽風竅'，附贈三年御風心得！“

“蝕骨竅移植套餐，包教反噬轉嫁之法！“

叫賣聲里，陸沉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他丹田里的黑洞正在瘋狂旋轉，那些被展示的靈竅像聞到腐味的蒼蠅般躁動。右臂突然傳來撕裂痛——虎賁竅在自發響應某個攤位上傳來的波動。

“想要？“

七錢奴頭也不回地問。

陸沉搖頭，卻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不是恐懼，是饑餓。自從竊取第一枚靈竅碎片后，他的身體就變成了永遠填不滿的破口袋。

“到了。“

燈籠突然熄滅。

腐木招牌上，“葬骨閣“三個字正在滲血。陸沉剛要邁步，后頸汗毛突然倒豎——有東西在盯著他。不是人，是擺在門廊兩側的陶俑。那些陶俑眼眶里嵌的不是琉璃珠，而是一顆顆仍在轉動的真人眼珠。

“別碰陶俑。“七錢奴的銅錢叮咚碰撞，“上個月有個金丹修士......“

話沒說完，閣樓里突然傳來慘叫。

陸沉看見一個黑影從二樓窗口摔下來，在半空中就碎成了十幾塊。一根血線擦過陸沉耳際，他聽見自己右臉的潰爛處傳來吮吸聲。

“......想偷店主的東西。“七錢奴這才說完后半句。

閣樓里飄下張黃紙，正好蓋在唯一完好的頭顱上。陸沉看清了，那是個被剝了臉皮的青年，眉心有個熟悉的黑洞漩渦。

和他丹田里的一模一樣。

“我要《靈竅嫁接術》下冊。“

陸沉把三顆靈石排在柜臺上。每顆靈石內部都封著一縷靈光——這是他用虎賁竅從周巖同門身上硬挖出來的碎片。

柜臺后的手帕動了動。

不是手帕，是只覆著人皮的骨手。它輕輕一掃，靈石就消失在某道褶皺里。

“再加這個。“

骨手突然戳向陸沉心口。劇痛中，他看見自己胸前浮現出蛛網般的黑線——那是道蝕蔓延的痕跡。

“......成交。“

一本皮冊從房梁垂下，封面上黏著幾根蜷曲的毛發。陸沉剛要伸手，整條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暴起，虎賁竅的骨刺直插骨手手腕！

“叮！“

金石交擊聲中，陸沉看見骨手無名指上戴著枚青銅戒指。和周巖那枚一模一樣。

“玄冰宗的測靈戒......“他突然明白陶俑吃的是誰了。

骨手緩緩翻開皮冊第一頁，露出用血畫的示意圖：一個修士正把燃燒的心臟塞進另一人胸腔，配文著“焚心竅轉嫁需以血親為容器“。

閣樓突然劇烈搖晃，陶俑們的眼珠集體轉向西北方。陸沉感到懷中殘圖突然發燙——玄冰宗的方向正沖起幾道赤紅劍光。

“執法堂的'照骨鏡'。“七錢奴的銅錢叮咚亂響，“你殺人的時候，是不是忘了挖眼睛？“

山路上，陸沉在狂奔。

右腿的承山竅是剛用嫁接術強行開啟的，每跑一步都有骨茬刺出皮膚。懷里的皮冊正在滲血，那些字跡在悄悄重組——現在首頁變成了“虎賁竅反噬解法“。

身后劍光越來越近。

陸沉突然折向斷崖，在懸崖邊掏出顆封著靈光的靈石。這是他從葬骨閣順來的“買命錢“，里面封著一縷星命竅氣息。

“......再來一次。“

他捏碎靈石，縱身躍入云海。

劍光追至崖邊時，只看到漫天星斗突然錯位。有一顆流星格外亮，拖著血色的尾焰墜向北方荒原——那里有座被雷劫劈焦的古觀，匾額上依稀可見“歸墟“二字。

崖邊陶俑的眼珠“啪“地炸開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