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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家事煙火

楊秉政沉默良久,老槐樹的濃蔭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暗影。最終,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而堅決:“不可。他已是待決之囚,命不久矣。我們若動手,便是私刑殺人,知法犯法。方縣令剛正,耳目清明,若走漏風聲,恒泰頃刻間便是萬劫不復。周兄(周文翰)那邊,也斷難交代。”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況且……打蛇,未必非要自己動手。我們若沉不住氣,反而可能驚動他背后殘余的宵小,逼得他狗急跳墻,魚死網破。就讓他……在流放里等死吧。你親自安排……找兩個機警可靠的,日夜輪班,給我死死盯住縣衙大牢!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報我!”

“是!東家放心!”聶大膽沉聲應道,眼中精光四射。他深知,東家看似仁厚留了余地,但這亂世,對惡鬼的仁慈就是對自己和家人的殘忍。劉紅強這條毒蛇,必須牢牢鎖死在囚籠里,絕不能讓他有絲毫作祟的機會!

楊秉政轉過身,重重拍了拍聶大膽寬厚如鐵的肩膀,目光灼灼:“聶兄弟,經此一劫,我算是徹底明白了:在這豺狼當道的亂世,光靠仁厚、誠信和生意經,護不住這份家業,守不住妻兒老小!恒泰要立得穩,立得久,咱們手里……就必須握著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東西!你的膽魄,你的功夫,你這根白蠟桿子……就是咱們安身立命的底氣!是懸在那些宵小頭頂的利劍!”

聶大膽聞言,胸中豪氣頓生,一股暖流伴隨著沉甸甸的責任感涌遍全身。他挺直腰背,用力點頭,聲音鏗鏘有力:“東家放心!聶大膽明白!這桿子,就是恒泰的門閂,楊家的護身符!誰想打歪主意,先得問問它答不答應!”他反手握住腰間的白蠟桿子,冰冷的觸感順著掌心傳遞著無匹的力量與決心。

楊秉政的目光越過恒泰高高的院墻,投向博鹿城熙攘的街道和遠處舊城朦朧的輪廓。孟慶義的帝國轟然倒塌,劉紅強的末日近在眼前,但博鹿城的水,從未真正清澈過。舊的魑魅魍魎消散,新的暗流與覬覦,只會伺機而動。他收回了被掠奪的家產,在公堂上討回了遲到的公道,守護住了妻兒和這份祖業,卻也親手埋下了一顆名為“劉紅強”的怨毒種子。他不是圣人,他有恨,有怒,有商人逐利的本能,但更有守護至親的責任和在這亂世夾縫中求存、發展的深沉智慧。

“走吧,”楊秉政收回遠眺的目光,語氣恢復了慣常的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該去工坊看看了。承遠那孩子快百日了,得給他打一把最好的長命鎖。這孩子,生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只盼著這把鎖,真能鎖住平安,佑他長大成人。”

兄弟二人(楊秉政與聶大膽)的身影,一個沉穩如山,一個剛毅似鐵,并肩走向爐火正紅、錘聲叮當的工坊深處。那清脆而富有節奏的打銀聲,如同恒泰銀樓強勁的心跳,暫時壓過了博鹿城深處那死囚牢里無聲蔓延的怨毒與蠢動的殺機。清算的帷幕看似落下,但新的守護與新的暗涌,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劉紅強在死牢墻上刻下的那道滲著血絲的怨毒刻痕,如同投入命運深潭的一塊頑石,雖只激起微瀾,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攪動著未來不可測的漩渦。

慶和樓的鎏金招牌早已被摘下,扔在不知哪個角落蒙塵。孟慶義那輛叮當作響、載著絕望駛向西北的囚車,也早已消失在博鹿城外官道盡頭彌漫的黃土煙塵里。恒泰銀樓門前,那塊黑底鎏金的招牌,被伙計們擦拭得能照出人影,在夏末依舊熾烈的日頭下,閃爍著沉穩而耀眼的光澤,無聲地宣告著博鹿城銀樓行當的新王已然加冕。街面上那些曾依附孟慶義,或是在恒泰落難時落井下石的小商小販、地痞閑漢,如今遠遠瞧見楊秉政的身影,或是恒泰的伙計,無不堆起十二分的諂笑,點頭哈腰,眼神里充滿了敬畏與小心翼翼的討好,仿佛生怕被這位“新王”記起舊賬。

楊秉政的日子,表面看似回到了正軌。腳踝的舊傷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漸漸隱去痛楚,庫房里銀錠碼放整齊,賬簿上的數字日益喜人。聶大膽如同定海神針般坐鎮店中,那根油光水滑的白蠟桿子斜倚在手邊,他只需往門口一站,那股子經歷過血火淬煉的彪悍氣勢便如同無形的屏障,讓任何蠢蠢欲動的宵小之徒都望而卻步。博鹿城的街巷,沐浴在夏末的燥熱蟬鳴里,似乎迎來了一段難得的、表面上的寧靜。

然而,楊秉政的心湖深處,從未真正平靜。劉紅強在縣衙死牢里發出的、如同淬毒夜梟般的怨毒詛咒,如同懸在頭頂的陰云,時不時便在他心頭掠過,帶來一絲冰涼的寒意。他私下里叫來聶大膽,神色凝重地叮囑:“聶兄弟,劉紅強那廝,是條毒蛇,死到臨頭也斷不會安分。務必派人輪流盯著大牢那邊,尤其是他接觸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哪怕只言片語,也要設法打聽清楚!要機靈,別露了痕跡。”聶大膽眼神一凜,抱拳沉聲道:“東家放心!我親自挑人,日夜輪值,絕不讓那廝在眼皮底下興風作浪!”很快,幾個面孔陌生、眼神卻透著機警的漢子,便如同尋常路人般,開始在縣衙大牢附近的小茶館、雜貨攤附近轉悠,耳朵豎得比兔子還靈。

日子總得往前過,家里的煙火瑣事,更是半點耽擱不得。弟弟楊秉仁,成了楊秉政心頭另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上次在舊城老宅,盛怒之下撂下的那句“權當沒這個兄弟”,是氣急敗壞的決絕。可夜深人靜時,父親楊老爺臨終前枯槁的手緊緊抓著他,渾濁老眼里溢滿哀求,反復囑托“老大……照看好……你弟弟……”的情景,便會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血脈相連的牽絆,終究讓他狠不下這顆心。

自打上次被聶大膽從賭坊“請”回舊城,又親眼目睹了大哥如何以雷霆手段、借官府之力將不可一世的孟慶義徹底碾碎,楊秉仁確實嚇破了膽,老實了好一陣子。他不再踏足賭坊半步,每日里就縮在舊城分家時得的那幾間舊屋和十畝薄田里,由家里唯一留下的老長工楊老蔫帶著,勉強下地侍弄莊稼。只是他那身懶散骨頭和對農活的極度生疏,讓老實巴交的楊老蔫也常常對著荒草蔓生的田壟搖頭嘆氣:“二爺,這薅草不是您這么薅的……哎喲,這苗!……”

楊秉政雖未踏足舊城,卻一直派人暗中留意著弟弟的動靜。回報說,二爺每日倒是按時扛著鋤頭下地,就是出工不出力,常常干不到半個時辰,就扔了鋤頭,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望著遠處發呆,有時還唉聲嘆氣,眼神空洞。楊秉政聽完,眉頭擰成了疙瘩。這小子,心還是沒沉下來!像無根的浮萍。光靠嚇唬和圈禁,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弟弟這個年紀,心性未定,整日無所事事,難保哪天又被哪個狐朋狗友幾句好話勾了魂去,重蹈覆轍。得給他找個能拴住心、安下身的事做,或者說,找個能壓得住他、管得住他的人!

成家!楊秉政思慮再三,拍板定下了主意。男人成了家,屋里有了知冷知熱的婆娘,炕上有了嗷嗷待哺的娃,肩膀上才算真正壓上了擔子,這心,才能被這煙火日子拴住幾分。他不能明著去管束,只能在這“家事”上暗中使勁。

這日午后,他避開人,親自去了東街口王媒婆家。王媒婆是博鹿城出了名的“巧嘴”,鬢角常年插著一朵蔫了的絨花,人脈四通八達。楊秉政將一個沉甸甸的、用紅紙仔細封好的銀元封子塞到她手里。“王媽媽,勞您費心,替我那個不成器的兄弟秉仁,尋摸一樁妥當的親事。”楊秉政語氣懇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無奈,“不求門第多高,只求家境清白,姑娘本分、能干,性子……最好潑辣爽利些!能持家,能管得住他那身懶骨頭!聘禮方面,按照城里中上等人家規矩來,我這邊全出。”

王媒婆掂量著手里銀封的分量,又聽說是給如今如日中天的恒泰大掌柜的親兄弟說親,一張老臉頓時笑成了菊花:“哎喲喂!楊大掌柜您可真是菩薩心腸!對兄弟這份情義,沒的說!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包在我身上!您家二爺那也是一表人才,雖說……咳咳,浪子回頭金不換嘛!老婆子我定給您尋個能拿住他、讓他收心過日子的好姑娘!潑辣能干?要的就是這號人!”

沒過幾天,王媒婆就喜滋滋地登了恒泰的門:“楊大掌柜,大喜事!有門兒了!舊城南頭柳樹屯,老徐家的閨女,叫徐招娣!家里是幾代的本分莊戶人,爹娘都在,身子骨硬朗,上面兩個哥哥都成家單過了,門風那是正得沒話說!姑娘今年整十八,一朵花的年紀!模樣嘛,不算頂頂拔尖兒,但盤兒亮條兒順,絕對周正耐看!性子那叫一個爽利潑辣,里里外外一把抓!針線女紅頂呱呱,灶上的功夫更是一絕!十里八鄉都夸!就是家里窮點,可咱徐家姑娘可不是那嬌滴滴的繡花枕頭,能吃苦,會算計,是過日子的好手!”

楊秉政聽著“潑辣爽利”“能持家”“管得住”這幾個詞,心里那桿秤便落定了。這正是他要找的人。他點點頭:“聽著是戶好人家,姑娘也合心意。不過,這相看的事……還得勞煩我內人親自走一趟。家母身體一直不大爽利,她是長嫂,代表楊家去相看,禮數上也周全,顯得咱們家重視這門親。”

恒泰銀樓后宅的堂屋里,夏末的暑氣被厚重的磚墻擋在外面,顯得陰涼些。張氏正坐在一張小杌子上,面前放著一個半舊的竹篾簸箕,里面是新收上來,還帶著些土腥氣的綠豆。她低著頭,手指靈巧地翻揀著,嘴里低聲埋怨著送豆子的老孫頭:“……這老孫頭,辦事越來越不靠譜!送來的豆子也不說好好篩篩,盡是些癟子、小石子兒,硌了牙算誰的?回頭得好好說道說道……”楊秉政走進來,把事情一說。

“啥?!”張氏一聽,手里的簸箕差點沒端穩,幾顆綠豆滾落在地。她猛地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臉上寫滿了不情愿和毫不掩飾的鄙夷,“讓我去給那個敗家精、混賬東西相看媳婦?他差點把楊家祖墳都刨了!把爹娘活活氣死!你倒好,還上趕著給他娶媳婦?那不是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嗎!造孽!”

楊秉政嘆了口氣,在旁邊一張紅木太師椅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扶手:“淑貞,我知道你心里有氣,我何嘗不是?可說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他是爹娘的兒子,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總不能真看著他一個人在舊城里爛掉。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熱炕頭,興許……真能收收心,走上正路。父親在天之靈看著,也能……瞑目了。”說到父親,他聲音低沉了下去。

張氏把簸箕重重往旁邊的八仙桌上一墩,綠豆又蹦出來幾顆,滾到地上:“哼!狗改不了吃屎!就他那身懶骨頭、賭鬼心性,娶了媳婦也是糟踐人!再說了,憑什么讓我去?我這臉還要不要了?去替那個混賬東西相媳婦,臊也臊死了!”

“咱娘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你是長嫂,”楊秉政看著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楊家現在,你是內當家的主母。這事非你出面不可,才顯得咱們楊家的誠意和規矩。你只管去看那姑娘人品如何,性子是否剛強,是不是個能撐起門戶、管得住男人的主兒。至于秉仁……”他眼神一冷,“他要是還敢犯渾,我第一個饒不了他!這次,我就是要給他娶個能降住他的‘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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