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美術研究·中外藝術交流(第39輯)
- 山東大學藝術學院 華東師范大學藝術研究所編
- 8448字
- 2025-07-22 16:55:47
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內涵研究
劉?!∷螌W智
(東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長春,130117)
【摘 要】漢代墓葬中的壁畫向現代人展示了大漢王朝藝術的輝煌與繁榮,尤其是其中“出行”風格的壁畫,為研究漢代社會發展狀況提供了有力依據。壁畫在中國美術史中具有極高的藝術地位,翔實生動的壁畫圖像讓我們能夠有機會去深入研究漢代美術的嬗變趨勢和造型結構,了解西漢、東漢不同時期漢代墓葬筆畫的藝術和特點。本文的研究結合考古學、美術學等相關學科內容,從文化背景、“出行”風格墓葬壁畫類型劃分、壁畫嬗變、壁畫造型與內涵等方面深入挖掘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本文所選取的多幅圖片來自于不同時期的漢墓出土的壁畫,西漢東漢兼具,力求完整呈現出兩漢“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藝術演變規律和高超的美學特征。
【關鍵詞】漢代壁畫 “出行” 風格壁畫 墓葬壁畫 造型與內涵
漢代是我國墓葬風俗中秉承“厚葬”的一個朝代,因此,漢墓中出土的各種奇珍異寶層出不窮,就連墓室壁畫、畫像石、畫像磚也是美輪美奐。在目前出土挖掘的漢代墓葬壁畫中,“出行”風格墓葬的壁畫占據半壁江山,出行圖除寫實性外,還具有“升天”“長生”等文化含義,生前官爵地位越是煊赫的墓主人,其墓室中的“出行”風格墓葬壁畫占比往往也更多,且具體的內容也會符合墓主人生平重大實際、社交活動等等。目前,我國江蘇、山東、四川、河南、內蒙古等地出土的漢墓中均有發現大量“出行”風格墓葬壁畫,其中,內蒙古和林格爾漢墓中出土的“出行”風格墓葬壁畫題材最為多樣、內容也十分豐富,可謂是用來研究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研究的典型代表。
一、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分類
出土發掘于20世紀70年代的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在其墓室墻壁和一些地磚上,出現了大量寫實的車馬“出行”風格壁畫。如圖1所示,壁畫整體形制宏大,畫面當中的車馬隊伍浩浩蕩蕩隊形齊整,仆從達到數百人,馬匹上百匹,車數十乘,除此之外,連奏樂的鼓樂隊伍,伴舞的伶人也都一一描繪出來。穿越兩千多年的歲月長河,這些畫面在今天看來仍然具有很高的藝術水平,惟妙惟肖地呈現出了君王出行時的宏大場面。
寫實是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主要類型,無論是皇帝陵墓還是諸侯將相陵墓,都能發現許多如實描繪墓主人生前地位和出行儀仗隊伍的壁畫。寫實壁畫為研究漢代禮儀文化制度提供了翔實可靠的證據,也能夠從中更好地判斷墓主人生前身份地位。[1]
另一種類型的“出行”風格墓葬壁畫,是不以實際生活為藍本,而是按照山海經等上古神話傳說所記載的內容,并結合墓主人生前遺愿所繪制的充滿神話氣息的飛天升仙“出行”風格壁畫。

圖1 長沙馬王堆漢墓壁畫車馬出行圖
這類壁畫相對而言,在出土的墓穴中數量沒有寫實的壁畫數量多,但是一旦發現,往往規模比車馬“出行”風格壁畫規模更加浩大,更加恢弘。在目前出土的超過百座的漢墓中,河南安陽漢墓、江蘇泗洪漢墓當中都出現了這種升仙的“出行”風格壁畫,也打破了過去研究中認為“出行”風格壁畫只有車馬出行這一種類型的觀點。經過研究發現,這種充滿神話氣息的壁畫主要在西漢時期的墓穴當中比較常見,當然,飛天升仙“出行”風格壁畫無論是構圖還是元素數量都更加復雜,體現了更加精細的繪制技術,其中的西王母、伏羲、女媧、四神等等形象為現代影視劇也提供了一些參考。[2]此種的“出行”風格壁畫在東漢時期的墓穴中就基本沒有發現了。
二、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內容的嬗變
西漢時期的“出行”風格中基本都是以馬駕車,整個出行隊伍基本要分為開道騎、導車騎、主車、隨從騎兵、步行護衛這幾個部分。雖然總體畫面形制相同,但在具體內容題材上,從西漢到東漢卻發生了較大變化。西漢早期的墓穴中的“出行”風格,受到周朝文化影響仍然比較大,神話氣息的畫面內容出現較多,比如江蘇泗洪出土的西漢墓中,很多壁畫上都配置有西王母、日月、星宿等等神話題材,對他們進行了濃墨重彩的詳細繪制,但是在車馬的描繪上則比較隨意。[3]
根據目前研究發掘進程來看,西漢時期的墓穴出現這種升仙、飛天題材的壁畫較多,各種上古神話傳說中的宇宙天神和祥瑞靈獸聚集在一起,如龍之九子、女媧、伏羲、西王母、四神等等。尤其是西漢中晚期,朝廷政治昏庸,帝王過分迷信死后升仙和煉丹,對于現實生活的關注較少,這一時期的墓穴當中這種伴有飛天升仙愿望的“出行”風格壁畫更加屢見不鮮。[4]

圖2 山東蒼山出土漢墓壁畫
待到東漢時期,社會風氣發生變化,從平民百姓到帝王將相都更加注重現實生活,因此在出土挖掘的東漢時期墓葬中,飛天升仙題材的“出行”風格壁畫明顯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展現帝王將相實際生活儀仗隊伍、宴飲享樂、歌舞升平等內容的壁畫。在西漢時期,出現在畫面當中的車馬隨行人員一般不超過十人,其他更多的則是相伴的神仙形象,而到了東漢,整體車馬隊伍更加壯觀,畫面當中馬匹、隨從都會超過百人。目前發現的幾處漢墓,比如陜北米脂官莊畫像墓、河南滎陽漢墓、內蒙古和林格爾壁畫墓等等,都按照墓主本人生前身份繪制了大量車馬“出行”風格壁畫。后來還出土發掘了一些沒有仕宦經歷的富裕平民的墓葬,發現其中也有大量車馬“出行”風格壁畫,且在這些富裕平民的墓葬中的壁畫形制遠遠超出墓主人生前身份等級所能享受的車馬隨侍數目,如安徽宿縣出土的漢墓,其中墓穴壁畫繪制的車馬儀仗隊伍已經是餉俸四百石官員所能使用的儀仗規模,而根據墓室中碑文記載,墓主人胡元壬僅僅是一個富裕地主而已,并未擔任一官半職。這也反映出,即使是寫實的“出行”風格壁畫,也往往可能會對現實進行進一步美化和包裝,反映出墓主人生前所希望達成但未達成的心愿。
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中,無論東漢西漢,壁畫主體當中都會分為開路恭迎者、主車、隨從車隊三個大的部分,有的時候車隊最后還會有恭送者。一般按照墓主人生前活動繪制的墓葬壁畫,“出行”風格隊伍具有明確的出發地和目的地,因此畫面當中還會繪制有亭臺樓閣、宮殿樓宇等等。比如山東梁山后銀山出土的漢墓中的車馬出行圖就繪制有樓閣,甚至連樓閣旁邊的小吏都繪制出來了,小吏正在恭迎墓主人車馬出行隊伍到來。再比如圖2所示,這是出土于山東蒼山的東漢時期墓穴壁畫,畫面當中明確刻繪出了出行車馬隊伍的目的地,乃是一大廡殿寶頂房屋,房屋門扇半開,門內刻二人,房旁一人捧盾躬迎由導騎和兩小耕車組成的車馬行列,前車駕一馬,后車駕羊。壁畫旁邊竟還附有題記,更加詳實地記錄下了這次出行的各項事由。[5]
一些考古學學者認為,這種繪制有明顯目的地的墓葬壁畫,可能反映的不是墓主人生前出游畫面,而是墓主人命令繪制的死后靈魂的出行,其中的目的地也許是子孫后代為其設置的供奉場所祭祀場所。這種帶有明顯目的地的出行壁畫出土的墓穴普遍年代都在東漢早期,到了東漢中晚期的墓穴當中,“出行”風格墓葬壁畫里亭臺樓閣等建筑物就變得非常少見了?!俺鲂小憋L格壁畫單純就是墓穴主人浩浩蕩蕩出行的畫面。[6]
除了此種變化,另一種變化是,從西漢一直到東漢中期,車馬出行隊伍中隨從騎馬,主人乘坐的也是馬車,而到東漢晚期,主人所乘坐的車輛則轉變成了牛車,出行壁畫旁邊也更多地開始帶有“題記”這一起到解釋說明作用的文字。從西漢一直到東漢中期,馬車是隊伍的核心,以馬駕轅仿佛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因為在古代貴族當中,一直是以馬為貴的,這種思想直到現在仍然存在。牛被認為是農田耕作的牲畜,而好馬卻是珍寶、愛寵。目前仍然沒有權威的觀點能夠解釋為何東漢晚期開始出現以牛車代替馬車的情形,但是這種牛車“出行”風格壁畫一直到魏晉南北朝都持續存在。
東北地區發掘的幾座東漢晚期的墓穴,當中“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統一采用的均是牛車。其中最早的是遼寧舊城發掘的東門里壁畫墓,這座墓穴推測應當年代在東漢中晚期,之后東北又發掘了榛子臺、三道壕漢墓,其中的“出行”風格壁畫中仍然是主人駕乘牛車。比較馬車、牛車兩種“出行”風格壁畫,駕乘馬車的主人車駕更為高大壯觀、裝飾富麗,而駕乘黃牛車的則明顯矮小不少,與之配套的車馬隨行隊伍規模也變小了一些。[7]
三、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造型與構圖
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在造型上既有時代的共同之處,不同的壁畫又有其獨特點,首先通過欣賞大量壁畫來探究“出行”風格壁畫整體上的造型特點。造型的內涵十分豐富,既涉及局部元素又關乎整體視覺形象。漢代“出行”風格壁畫在造型技法的使用上基本都是傳統繪畫的平面造型手段,以現在的美術欣賞角度來看,壁畫整體缺乏景深感層次感,像是真人拓印一般平鋪開來。壁畫的尺幅一般長寬都不超過三米,因此元素取舍和整體結構安排就顯得尤為重要。如果造型構圖上安排不好,短短兩三米畫幅,就無法將帝王將相出行的宏大場面呈現在后代研究者眼前??上驳氖牵壳俺鐾恋臐h墓當中的“出行”風格壁畫,都能夠稱得上是藝術品了。當時的創作者從復雜的社會活動和人物故事中選取某個瞬間,高度地概括情節并尋找最能產生強烈藝術效果的典型場景,始終把握畫面最具感染的藝術氛圍,這是漢代“出行”風格墓葬整體最核心的造型特點。[8]
在眾多漢墓壁畫中,不論是哪個位置的圖像,雖然描寫的內容不盡一樣,但都非常鮮明地表達著整個墓葬建設的主題,南道中往往是馬隊行走的圖像,用來表示墓主人行走在通往彼岸的路途中;墓室頂部的圖像,往往均有日月相伴,用來表示天界或仙界的存在;墓室的正面或側面往往是墓主人宴飲等圖像,用來表示墓主人在彼岸生活的要求和想象。[9]
就拿內蒙古和林格爾壁畫墓來說,其中的“出行”風格壁畫整體造型能夠體現出完整的情節性,構圖十分完整,與我國目前出土發掘的其他漢墓中的“出行”風格壁畫比較,和林格爾壁畫墓出行圖還十分地生動活潑,毫無死氣沉沉感,該墓室中的壁畫通過出行圖來側面反映墓室主人多次官階晉升的景象,出行場面一次較一次更為壯觀,雖然畫面整體仍然沒有景深感,但工匠明顯對透視學已有一定理解,近大遠小也使畫面初步具備了一定的立體空間感和更強的畫面表現能力。
盡管現代美術當中的透視學體系很大程度是受到西方美術體系影響,但實際上,我國古代能工巧匠已經開始懂得總結透視學原理和規律,甚至從漢代墓室大量“出行”風格壁畫中我們已經能夠清晰地分辨出透視技法的運用,平遠、高遠、深遠的多種視點的應用已經出現在了“出行”風格壁畫當中。[10]
視點是透視技法的重要維度,就像坐標軸的一個方向一般重要。漢墓“出行”風格壁畫采用的大都是散點透視法,即創作之人采取同方向、等距離的一個視點去觀察所有要描繪的元素——車、馬、隨行之人。細分下來,漢墓“出行”風格壁畫的散點透視法又可以劃分為底線平視法、底線斜視法、鳥瞰散視法。
1.底線平視法
底線平視法的特點是不考慮縱深位置關系,只是將需要描繪的事物橫向排列在畫面同一底線或者分兩層排列,大小一致,平鋪取勢。如圖3所示,這種構圖方法說明創作者直接將現實的王維空間內化于也轉變為藝術的二維空間,有意地將所描繪事物之間的縱深位置關系弱化甚至隱藏。雖然手法和想法相對簡單,但隊列的整體感增強,從而突出表現對象的左右位置和動作趨勢,由此產生一種特別的畫面關系。[11]

圖3 孝堂山漢墓祠堂“出行”風格壁畫局部線描圖

圖4 福山東留公村漢墓“出行”風格壁畫線描圖局部

圖5 內蒙古和林格爾漢代壁畫墓局部線描圖

圖6 河北安平漢墓“出行”風格壁畫線描圖
細細觀察圖3所描繪的馬匹形象,馬匹平鋪錯疊展開,從側面觀察進行繪制,這是底線平視法的顯著特征,很多漢代磚石壁畫上都采用了這種透視技法來進行構圖。筆者經過大量文獻調研還發現,底線平視橫列構圖的方法在先秦春秋戰國時期的圖像繪制上就已經被廣泛采用,這種方法對于準確描繪側視圖非常有幫助,缺陷在于難以呈現出縱深感和畫面層次推進感。難以突出塑造某一個個體元素,整體元素排布十分均勻,重點不夠突出。
2.底線斜視法
如圖4所示,底線斜視的透視技法即將繪畫者觀察視點從正側面轉移到斜前側面。視點的切換使得畫面整體換了一個角度,不僅能夠看到馬的側面,而是能夠看到三只馬腿和整個馬的前胸,運動感更強,也出現了一定的縱深感層次感。底線斜視法的運用使得馬的頭部、胸部呈現的更加完整,細節感更強,畫面也有了些許三維立體感,相比較正側面的透視是一大進步。[12]
3.鳥瞰散視法
鳥瞰散視法顧名思義就是從觀察對象的上部向下看,采用鳥瞰散視法繪制的“出行”風格壁畫整體輪廓上我們能看到的更多是馬的上部和騎馬者身體,馬的下肢輪廓則采取弱化的手法。采用這種透視技法的壁畫運動感更強,從上面來看,畫面中的車馬如同棋盤中的棋子一般縱橫交錯排列,一刻不停地奔馳向前,具有很強的動態美、力量美。如圖5所示的“出行”風格壁畫就是采用鳥瞰散視法。這幅壁畫來自于內蒙古和林格爾漢代壁畫墓,在這幅畫中,騎兵隊列排布既不過分拘謹也不顯得散亂,而是像真的向前行軍一般疏密有致地向前排列,圖像高低位置使得畫面已經具有一定縱深感和空間立體感,使得觀賞者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出行隊伍浩蕩向前的磅礴氣勢。[13]
與底線平視法、底線斜視法相比,鳥瞰散視的透視技巧無疑具有很大進步,但這種進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站在過去壁畫繪制的經驗基礎上被發現和運用開來。散點透視的畫面不符合視線的焦點的透視卻順應了人們的審美習慣,它不受自然視角的束縛和時空的限制。
可直接、明確、集中地將物像表現出來。[14]還需要強調的一點是,自西漢中晚期,這三種透視技法的使用就不再是時代劃分的標志,而是會被融合運用在壁畫繪制上,一整幅壁畫的首部、中部、尾部可能會采取不同的透視方法來進行繪制。比如圖6所示的河北安平漢墓“出行”風格壁畫。畫面在構圖上就同時運用了運用了底線平視和底線斜視的方法,人物雖然有遮擋,但依舊還是以上下排列的方式區分前后,顯示出隊列的完整與秩序,同時在個體的描繪上増加對象的側面,人物車馬具有一定的立體感,這樣既不失去整體也豐富了細節。[15]
四、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文化內涵
上文,筆者已經詳細梳理了漢代“出行”風格墓葬壁畫的分類、演變和造型構圖特點,并對他們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比較,縷出一條漢代“出行”風格壁畫的發展脈絡,無論是在題材還是技法上,隨著時代的變遷都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西漢墓葬“出行”風格壁畫多見升仙、飛天等帶有神話色彩的元素題材,而東漢中晚期的壁畫大都更加現實;比如在透視技法上是一步步成熟起來的。在詳細梳理脈絡后,也自然而然會衍生出一個重要問題——為什么自漢朝以來,我國古代墓葬壁畫當中,“出行”風格題材的墓葬壁畫會占據重要地位呢,“出行”風格壁畫究竟有什么實質內涵呢?

圖7 內蒙古和林格爾漢墓“出行”風格出行壁畫局部

圖8 內蒙古和林格爾漢墓壁畫西河長史出行圖局部線描圖
針對這個問題,考古學界開展過大量研究和積極的思考詢證,并結合我國美術史發展當中的意象與意境,最終有如下幾種較為主流的看法。首先,“出行”風格壁畫大量出現在帝王將相或者富貴鄉紳的墓室中,這與他們想要記錄自己不平凡的生平是分不開的。作為古代階層森嚴等級分明的社會中的“上等人”,從先秦開始就會想要獲得長生、永生,墓室主人用生前錢財來將自己一生的榮耀經歷刻畫在石壁上、墓磚上,試圖能夠獲得一種精神上的永垂不朽,如圖7所示,這幅壁畫上隨從穿戴與品階基本同推算出的墓主人生前官階情形一致。當然,西漢初期迷信死后升仙的仕宦之人非常多,因此還會出現很多帶有升天飛仙題材的“出行”風格壁畫,這種將生前現實與死后念想結合的創作方式,也是比較前衛的。上述這種觀點還是具有較高可信度的,因為從幾百年“出行”風格壁畫題材的雷同性以及人性上,就很容易推知上述觀點——“出行”風格壁畫的核心內涵之一就是為了記載生平。[16]
另一種較為人認可的說法是,“出行”風格壁畫的大量出現是某種不成文的制度規范性的體現。[17]自漢代起,凡是稍有品級的官員的墓穴建造都要交由政府特定機構來主導設計和施工,并逐漸成為一種不成文的規定,比如圖8所示的西河長史墓穴“出行”風格壁畫,無論是車馬數量還是規模,都符合其官職設定。包括墓穴當中的種種裝飾和大量出現的“出行”風格壁畫,都體現出封建社會封建王朝的帝王意志和高度的規范性,這種制度規范一直沿襲下來,魏晉南北朝時期、唐宋時期的出土墓穴中仍然大量存在“出行”風格壁畫,儼然已經成為一種傳承了千百年的達官顯貴喪葬習俗。直到宋神宗以后,厚葬的習慣為薄葬所取代,墓室當中的“出行”風格壁畫才漸漸有所減少。
這一觀點也是經過大量考證的,盡管漢代時期并未留存相應典籍記載,但《唐書》當中就有記載,唐代官員去世以后,從喪葬儀式到墓穴營造再到陪葬品、墓穴內裝飾,都是由禮部規定、將作監來進行督辦的。禮部為不同品級的官員設定了相應的“出行”風格壁畫規模,核心表達的含義不再是為了記錄墓主人生平顯赫的事跡,而是為了遵循一種規范的等級制度。如果按照這一觀點的話,那么“出行”風格壁畫就不僅是一種藝術品,還是某種制度、某段歷史、某種文化,就具有了更深層次的研究價值。
從漢代出土發掘的“出行”風格壁畫當中,對于制度和規范的體現還沒有那么森嚴,因為我們可以發現很多官爵較低甚至沒有官爵的富裕地主也能夠繪制規模宏大的“出行”風格壁畫,由此可見,漢代墓穴裝飾所受到的制度約束還不那么嚴格,而這種制度規范性和墓穴裝飾的不自由很可能是進入唐代以后才漸漸成為一種嚴苛的律法的。在墓穴地理位置和墓穴裝飾規范性之間也呈現出一定規律,越是接近當時的京畿首都的墓穴,制度規范性和約束性體現得越發淋漓盡致,而那些遠離京畿的漢墓,甚至會出現很多富裕地主也能夠使用高品階官員才能夠使用的高規格“出行”風格壁畫來裝飾他們的墓穴,或許又是應了那句“天高皇帝遠”的話吧。
研究漢代“出行”風格壁畫的內涵,必然要求能夠考慮到種種因素,以上兩種都是較為宏觀的概括,另一種對內涵的研究方式是單獨從壁畫的題材素材細節著手。比如西漢時期“出行”風格墓葬壁畫大量出現四神形象、女媧伏羲形象、西王母形象,著重體現出飛天升仙的思想,從這些元素組成當中,可以隱約發現這些壁畫的核心內涵是對身后世界的追求與向往。而更加寫實的題材則剛好會反映出另一種思想境界,體現出另一種內涵。
五、結語
大量出土挖掘的漢代墓穴當中的“出行”風格壁畫為研究漢代制度、文化、藝術提供了很好的原始素材,或許這些壁畫的內涵之豐富超出當代考古研究人員的想象,或許每一根線條,每一處裝飾都有其獨特的作用,只是現在掌握的信息還不足以完全確定采信某種結論。這些凝聚先人智慧的出行圖將漢代繪畫藝術和雕刻技藝傳承了下來,未來,從這些壁畫當中一定能夠解析出更多的文化秘史,希冀本文研究能夠有所助益。
作者簡介
劉福(1983—),男,蒙古族,內蒙古烏蘭浩特人,碩士,東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繪畫理論與創作研究。
宋學智(1963—),男,漢族,吉林省長春人,大學本科,東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綜合藝術。
基金項目
吉林省教育廳“十三五”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現代版畫創作形式與中國傳統木版畫的契合及創新”(JJKH20190307SK);吉林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一般規劃課題“吉林省高校版畫學科的跨界探索與教學研究”(GH150007)階段性成果。
注釋
[1]曹雪:《山東漢畫像石中的車馬出行圖像研究》,山東理工大學博士論文2019年。
[2]李曉倩:《車行圖像中的漢代習俗研究》,河南大學博士論文2017年。
[3]莊蕙芷:《論漢代車馬出行圖的形式與墓室結構的關系》,《中國美術研究》2016年第3期,第13-24頁。
[4]高夢晴:《徐州漢畫像石的象征意義及漢代的文化風貌——以“瑞鳥銜幣車馬出行圖”為例》,《美與時代(城市版)》2016年第5期,第62-63頁。
[5]劉達:《漢代車馬出行圖的構圖與造型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博士論文2016年。
[6]王微、陳志學:《四川漢代車馬出行畫像磚試析》,《文物天地》2016年第4期,第84-91頁。
[7]樹德力:《車馬出行畫像石研究》,南京大學博士論文2016年。
[8]劉達:《漢代車馬出行圖的構圖研究》,《呼倫貝爾學院學報》2015年第6期,第73-75頁。
[9]黃永飛:《漢代墓葬中車馬出行圖像的類型分析》,《湖北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2年第6期,第63-65、92頁。
[10]姚鵬飛:《漢代墓室中的車馬出行圖研究[D].東北師范大學,2012.
[11]何先紅:《四川漢代畫像磚的車馬出行種類》,中國漢畫學會:《中國漢畫學會第十三屆年會論文集》2011年,第51-58頁。
[12]劉蘭芝:《從車馬出行圖看漢代壁畫藝術對國家形象的塑造》,《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4期,第156-158頁。
[13]薛小林:《從車駕出行看漢代地方官員的禮儀與權力》,《理論學刊》2011年1期,第100-104頁。
[14]黃永飛:《漢代墓葬藝術中的車馬出行圖像研究》,中央美術學院博士論文2009年。
[15]高海平、張小琴:《陜北定邊漢代墓室壁畫車馬出行圖考察淺述》,《西安社會科學》2009年第1期,第58-59頁。
[16]劉克:《漢代車騎出行羽化——升仙畫像石葬俗論略》,《文博》2004年第5期,第50-55頁。
[17]信立祥:《漢代畫像中的車馬出行圖考》,《東南文化》1999年第1期,第3-5頁。
(欄目編輯 朱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