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茶煙起處看云山
三五朋友一壺茶,品茗論道說短長。
酣時不僅杯中物,茶煙起處看云山。
出湯畢,茶水靜,琥珀色的湯面緩緩泛起一層如紗似霧的白煙,就像舞動的長袖,回旋往復,又似滴入清水的墨痕,流轉暈化……
“哦,冷香魂。”你隨口輕輕地感嘆,好像是對茶品的贊賞,又像是在暗示自己的茶道修為。
因為按茶界的一般說法,越是好茶,“冷香魂”越明顯。
畢竟“冷香魂”不是泛泛者所能道來。
“冷香魂”——一個如此貼切,又如此清絕凄艷的名稱。
在這輕輕飄散開去的茶煙中,讓你感受到茶的生命綻放、浴火重生。
一切都只輕描淡寫,一切都是毫不經意,在整個靜靜的品茶過程中,這只是一個非常短暫的瞬間,而在茶聚中,這樣的瞬間卻又非常自然地常常出現著……雖然這句話,從文字到思想也就泛泛,不如他的那些“吵架”文章,嬉笑怒罵,文辭犀利,或者如《社戲》《祥林嫂》等,有著故土的氣息和情愫,但因為是魯迅,所以這么一句平平的話,便馬上身價不凡了。
此語出自《喝茶》,署名豐之馀,發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一日《申報》之《自由談》,收錄于《準風月談》。
題為《喝茶》,卻不是談茶的文章,與茶并列,尚有“秋思”。通過“享清福,抱秋心的雅人”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作比較,來諷刺那些“進化中的病態”。結論是,“喝過茶,望著秋天,我于是想:不識好茶,沒有秋思,倒也罷了”。
魯迅不怎麼懂茶,“用棉襖包起來”,現在隨便哪位茶藝小姐,都會掩鼻嗤笑。但在當時,相比上海那些鬧哄哄的茶廝、茶樓,這已經算是文人茶了。
我不知道,魯迅在日本,有沒有去體驗過日本的茶道。日本茶道博大精深,但是否也會讓魯迅感到些“進化中的病態”呢?
“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魯迅先生的這句話,大都耳熟能詳。
日本民族是一個宗教情緒非常濃厚的民族,其本土宗教“神道教”,是以自然崇拜為主的泛靈多神信仰,并深深植根于日本民族的文化之中,廣泛影響著日本民族的觀念和日常行為。日本人重禮儀,謙恭敬畏,正是這種宗教精神的體現。
日本茶道似乎意不在茶,而是注重過程的形式與細節,對環境布置、器皿用具、神態儀表、衝泡與品飲的每個細小環節都一絲不茍。這種虔誠和出世玄想的心態,有若廟堂上的敬神禮佛。
所以,具有歷史深遠度和廣泛使用性的日本茶道,始終沒能提煉出多樣性的優質茶品。而那些更能體現儀式感的茶道具,卻可以集幾代傳承的工匠精神,打造得如此精美絕倫。
中國的茶文化可謂根深葉茂,源遠流長。
從“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到蜀漢南征,諸葛亮植茶樹解兵士瘴毒,至今云南茶人仍把諸葛亮祭為“茶圣”。
西晉杜育的《荈賦》則是中國第一篇記載茶葉從種植到品飲的佳作。
至唐,形成三大茶道類型。而陸羽的《茶經》和現今法門寺地宮出土的整套金質茶具,跨越千年,讓我們領略了大唐盛世茶文化的風采。
宋代是中國茶文化的高峰期。宋徽宗《大觀茶論》講:“縉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熏托德化,盛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主體自然是宮廷與貴族,蔡襄《茶錄》更是展現了宮廷“茗戰”的盛況。而張澤端《清明上河圖》中飄出的那一角茶肆旗招,則是民間茶事的寫照。
明初,洪武帝朱元璋曾詔“罷造龍團”,以龍團耗資勞民而倡散泡。其十七子朱權,茶道自成一家,著《茶譜》,突出文人茗事之追求清雅脫俗的特點。文徵明《惠山茶會圖》、唐寅《事茗圖》、丁云鵬《煮茶圖》等傳世繪畫,正可讓我們一睹這種山林之趣及留客清談、文人雅聚的景況。
清代,茶葉品種日益豐富,六大茶類基本形成,茶事活動也日趨大眾化。所謂“琴棋書畫香詩茶,柴米油鹽酒醋茶”,茶可雅可俗,既雅亦俗。然而“雅人做俗事,俗事亦雅。俗人做雅事,雅事亦俗”,其雅其俗,與茶本身無關,有關的是,茶已滲透到了人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中國茶文化的這種入世情懷,與日本茶道的出世玄想,形成了本質的差異。
盛世茶興,後工業時代,帶來了豐富多彩的物質便利,中國改革的成效,讓人們的生活水平極大提高,對生活的追求也更多從物質層面提升到精神層面。
20世紀90年代,茶文化悄然興起,而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形成中國茶文化史上的第三次高峰。
然後,古琴、圍棋、太極、香道、花道、瑜伽、養生和古典文化、書畫、篆刻、收藏、旅游、戲劇、宗教……文化熱潮,勃然而起。
這一次傳統文化的全面興盛體現為兩大特點:
一是自下而上:不是政府的引領,而是民眾的自覺。
二是全民性: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全國各地的全民喝茶、全民收藏、全民旅游、全民養生……
這是中國文化史上從所未見的盛況,體現了後現代社會的本質特徵。
“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社會錯綜複雜。
在民族復興的浪潮中,不時傳來各種“唱衰論”。某位名人,就常以沉痛的語調大談“文化失落”:殷商甲骨、敦煌藏經、圓明園……
不可否認,這是我們的民族之痛,問題是,縱觀歷史,哪個民族沒有這樣的痛?那些文明古國巴比倫、埃及、印度、瑪雅、印加,最終都被這種痛所淹沒,成為真正的失落的文明。而中華文明,雖歷經劫難,卻一脈相承,香火永繼,是人類古文明中唯一留存至今,沒有失落的。我們曾經有過衰敗,有過痛,但是我們每次都能頑強地崛起。
這是一種具有強盛生命力的文明,中華文明將再次傲立于世界文明的前列,與我們的文化基因不無關聯。
文化撲朔迷離。
歷史必須真實,然而歷史有太多的不真實。
歷史不可以假設,但被訛傳、篡改的歷史比比皆是。
不真實的歷史恰恰真實,真實的歷史常常不真實。
孔融讓梨、七擒孟獲、曹沖稱象、司馬光砸缸……這些“真實”的歷史,誰信誰傻。而那些不真實的神話,如“羲和御日”“夸父追日”“后羿射日”,卻折射了真實的歷史。
堯舜時期,進入農耕社會,農業生產需要人們掌握天氣變化和耕種之間的關係,于是堯帝派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別前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去觀測日象,了解太陽起落與物候四季變化的規律。派往西方的和仲,是顓頊部族後裔、太陽神之母羲和的後代,他帶領族人,從東海之濱追隨著太陽一直到達西陲,這就是“夸父追日”的由來。所以,這則神話是農耕時代人們熱望了解太陽運行規律的真實反映,而且這種熱望還帶有神圣的意味。這里不需要真有其事,上古歷史口口相傳,都帶有神話的色彩。然而,正是這些貌似不真實的神話,卻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真實。
神話是民族的夢,是全社會共同欲望的象徵,神話就是上古的歷史。
不真實的是中國的甲骨,那些刻在甲骨上的文字,是中國現今發現的最早的有系統的文字,這些文字原本是殷商先民用來記錄占卜內容的,占卜時,將鉆鑿過的甲骨施灼呈兆,以判吉兇。
隨意的鉆鑿,無意的骨裂,真能預測事之吉兇?
與此類似的還有古代的占星術,西亞及中國西南一些少數民族流行的牛心占等。
如不能測,古人何以孜孜不倦,遇事必占?
若能測,又為何而能呢?似乎不合邏輯,不合理性。
我們處于理性思維的世界實在太久了,在繁複的社會中,我們必須理性地去把握世界,人的行為也都是充分理性化的,非邏輯的感知常常被忽略。
人類有漫長的動物史,人原來也像動物一樣,全憑本能去感知世界。火和石頭(舊石器)將人從動物中分離出來,人類開始走上理性之路,隨著社會的日趨繁複,人性漸開,人對世界的把握便越趨理性,成為有意識的動物。
榮格認為:“每個人都是無數億萬年的歷史之繼承者,在這無數億萬年中,人類所受的環境的影響、所得的印象、所養成的習慣和需要,都借著遺傳的影響儲蓄在各人的心的深處,這是隱意識中最大的成分,可稱為‘集團的隱意識'。”
就像文字和語言是片面的,人的理性也是片面的,所以我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也難免片面。
佛教立“文字障”,釋迦牟尼傳道,拈花微笑,不著一詞。孔子、蘇格拉底講學,皆“述而不作”,那個時代的人好像不太喜歡使用文字。“孔子泛泛而談,似乎不是孔子造就了三千弟子,而是眾弟子們造就了孔子。”
語言文字是人類走向文明最重要的工具,然而語言文字,尤其是後起的文字,卻具有片面的特徵,語言概念相對寬泛,而且常有非概念的手勢、表情、肢體語言相輔(藏傳佛教的手印更是特例),而文字稍顯片面粗糙,中外大哲棄而不用,自有其深層的道理。
老子《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陶淵明詩:“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某些深層的東西,超出理性的范疇,非文字、語言所能表述,它們直通人的靈性,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感覺很豐滿,語言很骨感。
人類先天的心理遺傳和後天被意識遺忘的心理構成無限大的潛意識域,上通億萬年,下接人類知識的總和。
宇宙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運動都是有規律的。這種規律并非單個事物的獨立存在,而是與無數外界事物相互影響而獲得的平衡。宇宙就是這種相互影響著的有秩運行體。這種影響包含著整個宇宙中的每一顆原子。因此,任一事物的些微變化,都揭示著整個事件的必然關聯和趨勢。“蝴蝶效應”,你很難去解釋過程,而原理卻符合宇宙運行的本質,當你不是理性地將客觀世界作為“對象”的存在,而是自覺地融入于對象之中,這種細微的變化纔能進入你的感覺,人就會像動物那樣對周邊世界的細微變化,具有敏銳的感知和預判(如動物對地震前的反應),所以,看到蝴蝶翅膀的震動而預判暴風雨的到來和從龜裂、星象等預判事物的吉兇,就并不是那麼神秘莫測了。
“人本來就是自然界的一個組成部分。”
每個人的靈性聯通整個宇宙。
這種聯通,是本來就這樣的存在,不必說明,無需理解。理性不斷探尋宇宙的奧秘,然而“終極真理”永遠只在彼岸。非理性自自然然地融合在宇宙規律之中,這就是道,這就是“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潛意識非理性、非邏輯、非概念,它的信息都是原始的、直接的、本真的。未經修正。
奇怪的是,這些未經修正的、原生態的潛意識被稱為變態心理,而經過檢驗修正的意識反而是常態心理。心理學好像與我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潛意識具有無限強大的功能,所以人會有超乎想象的潛能。雖然潛意識被“儲蓄在各人的心的深處”,但是它始終參與著人的一切行為,只是它處于“隱身”狀態而不被人意識到。
走路時手的擺動、下意識的動作(如啃手指、摸紐扣等習慣)、做夢、白日夢、走神、催眠、暗示和自暗示,以及多重人格……都是無意識的表現。
“口誤、筆誤、誤讀、尷尬的舉動、不可能的遺忘、打碎或失脫某種對象之類……其實他們都有特別的原因和意義……表現我們不愿意讓意識察覺的沖動和愿望,它們的根源也像夢和病癥一樣,都是被壓抑的欲望和情意綜。”
佛教的冥思、參悟,氣功、太極的靜心、排除雜念,藝術創作的“物我兩忘”,瑜伽、辟谷的功法修煉,命理、堪輿的心靈感應,另外甲骨占、易占、讖緯術等。這些隱秘世界的東西,排斥理性思維。人越理性,離隱秘世界越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即此理也。
人是可以“生而知之”的。人的多重人格,轉換以後,就完全不是原來的你。從來沒有學過、從來不會、從未接觸過的事情,轉換後的你會做得很好。
催眠後的指令,你可以在毫無感知的情況下分秒不差地去完成,其間你不必注意鐘表,不需任何理由。
夢游癥,可以讓夢游者以另一種身份“正常”生活好長時間。
一個沒文化的農村婦女,突發事變後成為能治疑難雜癥的醫生,一開就是古代名醫的名方。
歌德花四周時間,創作了成名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創作時極其投入,完稿後,第二天睡醒,讀到手稿,非常震驚,“不知是誰寫了一部這麼好的小說”。創作時的投入,讓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創作。人在無意識狀態下,竟能創作一部如此完美的小說,簡直鬼使神差。
歐洲海外殖民時期,一些探險隊進入土著部落,拿出照片給土著人看,那些土著人驚奇地看著照片,至于照片是橫著還是倒著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就像我們躺在大草原上,仰視滿天星斗,無論身體朝向哪邊,感覺星空依舊。土人是用看大自然的“眼睛”來看照片的,一棵小草,怎麼看都是一棵小草。
上古時代,人的靈智初開,就像動物無需理智,只憑它們物種的尺度就能自然地面對世界,人開始按照物種的尺度去把握世界。但是非理性仍占踞著重要的位置。
殷商時期,華夏民族已經創造了燦爛的文明,但是原始觀念依然濃鬱,祖宗崇拜、神靈意識、宗族禁忌……燦爛的文明包裹著一層炫目的靈光。那代表殷商文明的青銅器,厚重而獰厲,也是人們用來祭祀神靈與祖先的禮器。非理性思維的神靈意識彌漫在日常的生活中,殷商是巫風極盛的朝代,占卜問神就是他們生活中必須的非常重要的內容。除了易占,更重要的是甲骨占。
有人說,“河圖洛書”是鱷魚和穿山甲的花紋,“古人以為神秘,含有數理,并以為占卜設圖的神秘工具。上古人認為龜、鱷屬于同類。所以龜甲卜,應起源于鱷甲卜。商周以後鱷類中原稀見,用龜遂取代了用鱷”。
龜甲是否是鱷魚、穿山甲的替代,毫無意義,何新認為:“龍在中國古代是鱷魚(包括蜥蜴)的神化性稱為。”然龍就是龍,它是人們“真實地想象”的某種東西(馬克思語),何必穿鑿附會于鱷魚還是穿山甲。
以商周以後鱷類中原稀見為由,也好像不太說得通,從存世十五萬片商甲骨所記載的一些內容和中國古代文獻中,如《尚書》《國語》《竹書紀年》《詩經》《史記》等,我們卻可以知道,商周龜甲,中原也是稀缺的,“商代占卜用龜主要來自南方和西方”
的進貢,如荊楚的九江、云夢和長江下游的淮夷之地等。而著名的揚子鱷卻至今仍存在于這些地區。
這里,物源之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材料本身的屬性。龜在中國古代被視為靈異之物,屬“四靈”之一,故以龜甲占卜,以求神靈,自然靈驗。
關鍵還不僅在材料,最重要的是占卜之人。
甲骨文中出現有貞人,貞人是專職的特殊人員,他們由部落時代的巫覡演化而來,人神共性,具有極高的地位。
有人稱“貞人是商王朝的高級知識分子”,其實稱高級無知識分子更合理。因為知識是理性的,而貞人是神性的,排斥知識與理性。貞人非常人,也就沒有常人的生活,甚至不使用常人的語言,他們最大限度地阻絕理性思維的影響,他們的感覺聯通著神靈。
孔子《易經系辭》:“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語與于此。”
《易經·艮卦》卦辭:“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這好像是對氣功態的描述。艮為山,艮其背就是練氣功時的含胸拔背,不僅割斷與外界的聯繋,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庭前有人走過也是視而不見。寂然不動,無思、無為,感覺一片空明,自我意識完全排除。潛意識功能充分發揮,如此纔能“遂通天下”而預測事之吉兇。
孔子不信神,稱“敬鬼神而遠之”,而系辭中卻稱“天下之至神”。神是虛幻的東西,古人一直與之相處又神神秘秘不知其為何物,故稱之為神。如果我們以“潛意識”代入,就十分好理解了。
占卜時有一系列繁複的程序,這些程序能起到暗示與自我暗示的作用,讓貞人進入無意識狀態。那些甲骨上所謂隨意的鉆鑿和無意的龜裂,在變態心理學中不存在隨意與無意,一切都是“故意”,有著深層的潛意識的故意。這就是甲骨占卜的奧秘所在和基本凖確的原因。
甲骨自1899年發現,至1917年王國維發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不僅把一個完整的殷代展現在人們的面前,而且也標志著中國近代新史學的開端,從前憑借古史資料研究的史學,因古籍在傳承中的誤訛與人為的判誤而影響人們對歷史的正確認知,故而傳統史學常常不真實,而甲骨是未經修正的原始材料,以此為依據的歷史判斷,纔是真實的歷史。
夏商皆有易占。
夏易《連山》,艮為首卦,艮即山,應該與大禹治水有關。
商易《歸藏》,坤為首卦,坤即地,當是商朝農耕發達,疆域廣袤,屬國小邦眾多之故。
《易》本為占卜之用,是非理性的。伏羲制八卦,以表達對宇宙本體的認知,祇有八卦之圖,而無文字,訴諸感覺,不作理性化解說,夏易、商易亦然,世稱“先天八卦”。
文王演《周易》,作卦辭,使之成為理性的東西,卦辭是對卦象的文字說明,讓人容易理解,卻也讓人的理解成為片面。這是理性化進程的必然,但也使易占失去原有的通靈。文王由西部東移,對于東方神秘文化的易,有點像“老外”學中文,必然有一個認知的過程,而卦辭亦可看作是文王學易的筆記,雖然這種比擬并不十分確當。
再由孔子著十翼,易形成義理。以后眾儒在文字上注、疏、釋大做功夫,對易的內涵亦各執一端。易學著作汗牛充棟,使人皓首窮經而未究天人。所謂微言大義,實則去《易》益遠。最終由文王的《周易》而延展出來的義理,成為思想、成為哲學,成為中國人理性思維的淵藪。所以《易》成為群經之首,所以《周易》傳之于今而夏易商易卻亡佚失傳。
甲骨與易皆為占,區別是,甲骨占程序繁複,需專職的貞人和進貢的專用材料,這些都為王室掌控,故甲骨占祇限于王室,而民間則用易占。
有學者認為,“易卦表達思想,其作用相當于上古結繩而治的結繩,不是文字”,“不與語言的詞匯、語法結合,直接同思想聯繋,卦爻是語言文字之外的一套表意符號”。
易之陰陽、二爻與結繩,其用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易之太極、陰陽、八卦是古人不訴諸概念的對宇宙本體的演釋,而結繩則是文字出現之前的實用性記事之法。
一般認為,商末周初,陰陽對立與天地對立的觀念尚未出現,所以《易經》中,代表陰陽,“九”“六”等數字和把爻以陰、陽命名等,要到戰國陰陽五行哲學思想確立盛行之時。
其實,伏羲制八卦,核心就是陰陽轉換的二元宇宙本體論,其表述祇是訴諸感性的象,而不作理性化、概念化的解說。隨著理性化進程的發展,以乾為首卦、六十四卦每卦由六爻構成和乾、坤等卦名纔逐步完善,到戰國纔有我們今日所見的完成版的《易經》。這是認知從非理性到理性的發展,易也從意念走向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