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與孫敏先生的交往，最早可以追溯到2006年，那時我們分獲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的理論獎和出版獎，都出席了是年12月在合肥舉行的頒獎大會，但竟然未打照面，僅僅屬于“神交”的開始。蘭亭獎的獲得，對我們倆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孫敏此后不僅勤于書藝，而且著述不輟；而我也被激發起對書法編輯出版的熱情，重拾對書法的鐘愛。2007年，我們終究有緣，在書法的“牽線”下晤面握手，共同合作出版了《四美堂—辛棄疾稼軒詞寫意》，孫敏書寫稼軒詞作，一展其氣勢郁勃、酣暢淋漓的書風，正與稼軒豪邁的詞風相合。

在此后的歲月里，我與孫敏交往頻繁，由此對他的書藝人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在這將近十五年的時間里，孫敏的書法事業堪稱全力開進、蒸蒸日上。他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在勤于書法創作的同時，潛心研究書法史和書法理論，并動手寫作，每年都有許多文章發表在專業報刊上，更有《怎樣寫毛筆字》《風流書家》《條幅十講》《書法基礎》《品味書法》《藝海泛舟》《藝海漫游》《藝海揚帆》等著作不斷面世。其寫作成果之豐碩，在當今以創作見長的書家中無疑是十分少見的。這一成就，令我這個從事編輯出版工作的書法工作者深感敬佩。

孫敏何故對書法的研究和寫作如此用心且堅持不懈？他在《讀書寫字作文章》一文中談及這個話題，稱是想以此摒棄書法展覽的熱鬧，回歸內在的修為。孫敏毫不回避當今每個書家都遭遇的問題，即面對充滿誘惑的書法“江湖”，如何將有限的時間留給自身文化素養的提升。中國書法淵源于祖國文字，并隨著漢字的使用演進出獨特的表現手法，在幾千年的中國文化土壤上閃耀著多姿多彩的光芒，故而中國書法的精髓在中國文化，集中體現在中國人對世界、對自然、對人生的認識中。然而進入現代社會，隨著書寫工具的巨大變化，書法與原來具有的實用書寫功能分離，書法與傳統文化的連接正在消減，書家的文化涵養也在被稀釋。我們讀孫敏的文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對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的熱愛和對書法藝術追求的赤誠，他以其敏銳的視線審視著當今書法界的現狀，并對自己在書法藝術上的追求給予清醒的定位。他直指自己因特殊年代讀書有限的欠缺，提出要“功利讀書”，決心花大量讀書、寫作的功夫以加強對中國傳統優秀文化的吸收和消化。孫敏總結：“中國文化所具備的內在功能，對于陶冶人的情操和修養別具一格。”孫敏寫作中提到眾多書法史現象和對經典書法的解讀，涉及大量的中國歷史和文化知識，這些內容在孫敏融會貫通下，轉化為對書法藝術的再度開掘，滋養為孫敏內在深厚涵養。與孫敏結識近十五年，我不僅為其書藝的不斷精進而嘆服，更對其謙遜寬厚、正直不阿的君子之風而深表欽佩，而他身上的這些特質，也許正賴于他自己所期冀的不斷讀書和寫作所致。

讀書與寫作為孫敏帶來遠不止自我品行修為的提升，他通過深究“書”理，不斷給自己設立研究書法理論的命題，以此探賾索隱，來思考他對書法本質的體認和自身創作道路的追尋。孫敏浸潤書藝達四十余年，他說他“之所以特別鐘情于書法，就因為它的語言最能切入人的內心世界。它采用了最單純的工具，運用了最簡約的色彩和線條，卻把天地萬物、人間情愫熔鑄于筆端，傾瀉于寸縑尺幅之中。這是一種文化的凝定”。孫敏的這種感受顯然是經過了對古代書論仔細研讀，并將其與自己創作中的感受融匯錘煉而得出的。他對自己創作路徑的選擇和書風的探尋，也得益于將取法對象置于歷史的長河中加以關照，由此抽繹出承續傳統而又契合時代的不同尋常的路徑。孫敏的隸書自成一格，這得益于他對隸書發展軌跡的詳加探究，在反復臨創后得出漢隸還是“屬于帖學的范疇”的結論，并加以指導自己的隸書創作。他棄碑意取帖意，透過刀法理出筆法，最終闖出“帖意隸書”一片天。《隸書藝術》一書成為孫敏隸書階段性研究和創作心得的重要理論總結。孫敏的書法理論探索，為他書法的創作打開了別樣的境界。

孫敏的寫作極注意文章的閱讀對象，他說他寫文章的要求就是“通俗易懂、自然流暢”，要適合廣大書法愛好者的學習需要。孫敏擁有豐富的臨帖和創作實踐，懂得學書的甘苦，因此他所選取的寫作題材和內容，往往是契合初學者所需的，寫作的方式更是注重循序漸進、深入淺出。他的第一本普及性讀物《怎樣寫毛筆字》于2002年出版，一經發行即好評如潮，一版再版，竟達 19 版、印數近 10 萬冊。此后《怎樣寫條幅》《隸書臨習》《書法基礎》相繼面世，均大受讀者歡迎。我們多次邀請孫敏攜新書來上海書展與讀者見面，每次都吸引了大量的讀者現場排隊購書。孫敏的寫作已不是面對自己的內生需求，而是外化為推動書法藝術的傳承和中國文化的傳播，并延續至年幼一輩，通過書法技能和知識傳授，將人文情懷和審美情趣埋入讀者的內心。2006 年，孫敏以多年寫作所得之稿酬，在家鄉嘉定設立“孫敏書法藝術獎”，以鼓勵中小學生學習書法，并堅持至今達十六屆之久。孫敏將個人的讀書、寫作之星火熱忱，點燃了無數后學的心靈，收獲的成果已遠遠大于初始那個提升自我的簡單心愿。

孫敏的文章，有嚴謹規范的學術論文，有體系周備的專題著作，有娓娓敘來的輕松散論，這些文章誕生在孫敏學書創作的不同時期，雖關注對象不同、表述方式有異，但都一如既往呈現出作者認真、專注的寫作態度，顯露出其功力和才華；有的獲得了專業獎項，更多的是傳誦于廣大讀者。孫敏視野開闊，志趣高遠，其格局來自曾為大型國企掌舵的人生經歷；孫敏書風灑脫，清氣橫溢，其境界鍛造自四十余載的筆耕不輟。前人云：“翰墨之妙，通于神明，故必積學累功，心手相忘。”孫敏以其對書法藝術的執著求索，已臻此境。

孫敏先生有意將多年寫作的文章匯為一編，因與我有這么多年來積聚起的一份特殊友誼，且大作大部由我攬入供職的出版社出版，囑我寫一段文字以作序言，這令我倍感榮幸，故不揣谫陋，妄綴數語，向他謹致新集付梓之賀。

王立翔

202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