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漸稀，前方豁然開朗。

一片廣袤無垠的沼澤，橫陳在天地之間。

灰色的霧氣如同一塊厚重的臟布，蓋住了天光，也蓋住了一切生機。

空氣中彌漫著植物腐敗與泥土發(fā)酵的混合氣息，令人作嘔。

咕嘟。

一個渾濁的氣泡在泥沼表面破裂，散開一圈圈漣漪。

李凡停下腳步。

他的識海中，系統(tǒng)地圖正以三維投影的形式高速旋轉。

一條醒目的綠色安全路線，蜿蜒穿過無數(shù)個代表著危險的紅點，直指沼澤對岸。

而在路線的中點，一個閃爍著柔和金光的標記，標注著“養(yǎng)魂晶”三個字。

“燼兒。”

李凡開口，聲音被霧氣浸染得有些沉悶。

澹臺燼立刻上前一步，垂首恭立。

“弟子在。”

李凡抬手，指向那片死寂的沼澤深處。

他的動作很慢，仿佛在撥動某種無形的法則之弦。

“此地死氣沉沉。”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層層瘴氣。

“卻于腐朽之中，藏有一線生機。”

“你去，將其取出。”

李凡收回手，負于身后，語氣平淡。

“可為你的劍意，再添一分厚重。”

澹臺燼心頭一震。

師尊的話，如洪鐘大呂，在他神魂中轟然作響。

破魔劍意，其根本在于凈化，在于審判。

可審判之后，并非虛無。

怨魔被凈化后，逸散出的是最純粹的火靈氣。

這便是死中求生，破而后立。

師尊這是在點撥自己，劍意的更高境界，不僅僅是破，更是立。

“弟子，遵命。”

澹臺燼躬身一禮，再抬頭時，眼神已變得不同。

他不再去看那令人壓抑的沼澤，而是緩緩閉上了雙眼。

靈力收斂，神識歸寂。

唯有一股無形的劍意，自他身上彌漫開來，如水銀瀉地，悄無聲息地探入前方的灰色霧氣。

他要用自己的劍意，去感應師尊所說的那“一線生機”。

看著弟子瞬間進入悟道狀態(tài)，李凡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孺子可教。

省了自己好多口舌。

他的心神則完全沉浸在系統(tǒng)地圖上，密切關注著澹臺燼所化的那個小藍點，與周圍密密麻麻的紅點之間的距離。

“左前方三丈，避開那窩噬骨血蛭。”

“前方直行，腳下那根枯木其實是只沉睡的鐵鱷。”

“很好，保持這個方向，注意別驚動右邊泥潭里的那群鬼面蛙。”

李凡跟在后面，步伐悠閑，時而踢開一塊石子，時而拂去一片落葉。

每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都恰到好處地為前方的弟子規(guī)避了一場潛在的殺身之禍。

高人的指點，總是如此的潤物無聲。

沼澤中心的瘴氣，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

澹臺燼的身影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他停下腳步，睜開了眼睛。

在他的劍意感應中，四周皆是沉沉死氣，唯有此處，死氣濃郁到了極點，反而孕育出了一絲微弱的、截然不同的氣息。

一株足有十人合抱的巨木，通體焦黑，早已沒了生命跡象，如同一座墓碑，矗立在泥沼中央。

這就是生機的源頭？

澹臺燼有些困惑。

他圍繞著枯木走了一圈，劍意反復掃過，卻再無發(fā)現(xiàn)。

身后，傳來李凡悠悠的聲音。

“枯木之根，向死而生。”

澹臺燼身體一僵，如遭雷擊。

根！

他猛然低頭，看向那深入漆黑泥沼的巨大根部。

萬物之本，在于根系。

向死而生，真正的生機，必然藏在死亡最深處！

他不再猶豫，并指如劍，一道凝練的劍氣劈開污泥，向著枯木根部深挖而去。

泥土翻飛，一股更加濃郁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

就在劍氣挖至地下三尺之處，一點柔和的晶光，驟然亮起。

那光芒不大，卻仿佛能凈化世間一切污穢。

澹臺燼小心翼翼地撥開泥土，一枚龍眼大小、通體剔透、仿佛由月光凝結而成的晶石，靜靜地躺在那里。

養(yǎng)魂晶！

僅僅是看著它，澹臺燼便感覺自己的神魂傳來一陣舒適的悸動。

然而，就在他伸手取走養(yǎng)魂晶的瞬間。

轟！

整片泥沼猛地炸開。

一條水桶粗細的黑色巨蟒，破開泥潭，燈籠般的猩紅雙目死死鎖定了他。

筑基后期，沼澤守護獸。

巨蟒張開血盆大口，一股腥臭的毒霧噴涌而出。

澹臺燼卻不閃不避。

他手持養(yǎng)魂晶，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精純的魂力正滋養(yǎng)著自己的神魂。

他的破魔劍意，從未如此清晰。

面對襲來的巨蟒，他沒有施展任何華麗的劍招。

只是平平無奇地，一劍刺出。

這一劍，劍鋒之上，仿佛附著了一層無形的火焰。

并非紅蓮業(yè)火，而是由他自身神魂之力凝聚而成的審判之光。

嗤——

劍鋒沒有與巨蟒的肉身接觸。

卻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利刃，直接斬入了巨蟒的靈魂深處。

那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猛地一僵，猩紅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茫然，隨即光芒迅速黯淡。

它與這片沼澤的魂靈聯(lián)系，被澹臺燼一劍斬斷。

失去了地利，它便只是一條普通的妖獸。

噗通。

巨蟒的尸體無力地砸回泥沼，再無聲息。

澹臺燼收劍而立，看著手中的養(yǎng)魂晶，陷入了沉思。

師尊讓他來取此物，原來并非單純?yōu)榱藢毼锉旧怼?

而是為了借此物，讓他領悟神魂攻擊的法門。

師尊的教誨，無處不在。

當師徒二人走出沼澤時，衣衫整潔，氣息平穩(wěn)，仿佛只是在后花園散了一圈步。

沼澤邊緣，一群衣衫襤褸的修士，正癱坐在地上，個個面帶愁容，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

為首的是一個斷了右臂的獨臂老者，筑基中期的修為，此刻正望著那片灰色霧氣，連連嘆氣。

看到李凡二人安然走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獨臂老者更是猛地站起身，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他快步上前，在三丈外停下，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

“這位道友，請了。”

老者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

“我等一行人被這死亡沼澤困在此地已有三日，折損了數(shù)位弟兄，不知閣下……是如何安然通過的？”

李凡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最后落在那片沼澤上。

他淡淡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心有正氣，邪祟不侵。”

“路在腳下，更在心中。”

這番話，如同一陣清風，吹過眾人耳邊。

大部分散修都聽得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什么正氣？什么心中？

這不是空話套話嗎？

唯有那獨臂老者，渾身一震，站在原地，反復咀嚼著這兩句話，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澹臺燼站在師尊身后，心中了然。

師尊這是在點化世人。

可惜，能領悟者，寥寥無幾。

李凡沒有再多言，抬腳便準備離去。

他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萍水相逢，提點一句，已是極限。

【叮！】

【檢測到特殊體質(zhì)目標：天棄之體。】

【目標身負大氣運，亦背負大因果，當前生命氣息衰敗，瀕臨崩潰。】

【建議：結一善緣。】

系統(tǒng)的提示音，讓李凡的腳步頓住。

天棄之體？

他轉過身，目光再次掃過那群散修。

這一次，他的視線越過所有人，最終停留在了人群角落。

一個蜷縮在獨臂老者身后的少女。

她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面黃肌瘦，嘴唇干裂，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一股若有若無的死氣，縈繞在她身上。

原來是她。

李凡看著那獨臂老者。

“你等所求之路，在那女孩身上。”

老者一愣，不解地回頭看向自己的孫女。

“前輩，您的意思是……”

李凡沒有解釋。

他屈指一彈。

一縷肉眼幾乎無法看見的青色氣息，自他指尖飛出，悄無聲息地沒入那少女的眉心。

這是他在火山平臺，順手收集的一縷最精純的生命靈氣。

做完這一切，他不再停留，轉身帶著澹臺燼，走入前方的山道。

獨臂老者怔在原地，完全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爺爺……”

一個虛弱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老者猛地回頭，只見自己的孫女，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竟多了一絲血色。

那股盤踞在她身上，任憑自己耗費多少靈力都無法驅(qū)散的死氣，此刻竟消散了些許。

老者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急忙轉身，望向李凡離去的方向，那里早已空無一人。

他毫不猶豫，對著那條空蕩蕩的山路，俯身下拜，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多謝前輩再造之恩！”

……

角落里，那名叫小蠻的少女，緩緩坐直了身體。

她看著那位前輩消失的方向，眼神有些迷茫。

她眨了眨眼，那雙漆黑的瞳孔深處，倒映出的并非山林之景。

而是一片破碎的、死寂的、無邊無際的星空。

她低下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

“是他……”

她皺起眉頭，似乎在分辨什么。

“不對，氣息不一樣……”

“但又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