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孟程意抱著一個木匣重新回到蕭豈的臥房。

邊掀開木匣，她邊說：“這是…很多年前，我娘給我雕的木偶。”

她拿出里頭的木偶，遞給蕭豈。

蕭豈接過。

這尊雕刻成女童的木偶，木材是溫潤的黃桃木，木色帶著歲月沉淀的光澤，小小的一個放在手心，還沒有他的手長。

細(xì)細(xì)打量片刻，蕭豈重復(fù)她的話：“你娘給你雕的木偶。”

“嗯嗯，應(yīng)該是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孟程意說。

時間不假，來源卻是謊言。

她娘不會雕刻，這是幼時蕭朔送給她的。

“知道了，收好吧。”蕭豈說。

將木偶送回屋內(nèi)后，孟程意再次折返回來。

她扒著門框，只探出個腦袋：“夫君，說好了哦，明日我們游畫舫過生辰！”

冬月初九，京城已浸在寒意之中，恭王府門前的老槐樹落盡了葉子，干枯黑虬的樹干沾滿灰塵，光禿禿的枝丫長得彎彎扭扭，滿是死氣。

辰時風(fēng)緊，待到午后，陽光有了溫度，街上也多了些許行人。

兩輛馬車先后自恭王府門前出發(fā)，向長南湖而去。

前頭那輛馬車內(nèi)，蕭豈坐在主位，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不時掩面低咳。

孟程意幫他攏了攏領(lǐng)口，又塞給他一個暖手爐。

“王爺，臣妾已讓人早早燒上炭火，到了地方就不冷了。”

蕭豈點點頭，又咳了起來。

他今日狀態(tài)非常差，從早上起來就長咳不止，攏共就說了三句話：無礙，不想吃，去。

約摸半個時辰，孟程意遙遙望見了湖面。

“王爺，到了。”

她扶著虛弱的蕭豈下了馬車，寒風(fēng)中的這短短幾步路，蕭豈的重量大半都壓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進(jìn)了畫舫，蕭豈幾乎是跌坐在椅子上。

“喝口熱茶暖暖吧。”孟程意招呼畫舫內(nèi)一侍女倒茶，接過后遞到蕭豈唇邊。

他毫無血色的嘴唇貼上杯口，剛觸到杯中的茶水，忽然猛得一咳，一口血水噴入杯中。

孟程意手臂一顫，被鮮血染紅的茶水潑灑到地面上。

旁邊候著的幾位侍女見狀驚呼出聲。

“王爺，你還好嗎？”孟程意神色凝重。

先前她給蕭豈把脈時，探出他至少還有三月的光景，而且昨日還好好的，怎么突然……

難不成太醫(yī)五年估摸他活不過二十，他就當(dāng)真一天都多活不了？

那太醫(yī)是欽天監(jiān)出身？

吐完這一口鮮血，蕭豈長呼一口氣，臉色反倒好了一點，他抬臂擺擺手，“沒事。”

孟程意的眉頭卻蹙緊了。

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正猶豫著要不要暴露醫(yī)術(shù)為他把脈，乘坐第二輛馬車而來的風(fēng)吟與管事嬤嬤來了。

“王爺，王妃，畫舫外有一乞丐，快要凍死了，想要進(jìn)來避避風(fēng)。”風(fēng)吟問。

孟程意卻不記得來時門口有什么乞丐。

蕭豈先她一步發(fā)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李嬤嬤，帶進(jìn)來吧。”

說完這話，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風(fēng)吟這才注意到小桌上那杯染血的茶水。

她驚慌地望向孟程意，孟程意神色凝重：“風(fēng)吟，你去請一位大夫，越快越好。”

她話音未落，蕭豈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不用了，夫人，吐出那一口淤血便好多了。”

孟程意正欲再辯，后方忽傳來一聲驚呼。

“哎呀！不好了！”

她轉(zhuǎn)頭看去，是跟在李嬤嬤身后進(jìn)來的那乞丐。

寒冬時節(jié)，他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爛爛的單衣，右邊袖子缺了一半，兩雙粗糙污黑的手被凍得發(fā)腫。

他瘋子一般，跳跑著沖到蕭豈面前，隨后蹲下身，看物件般盯著蕭豈的臉瞧，嘴里還念念有詞：“不好了…不好了……”

蕭豈：“你在說什么？”

乞丐不回話，而是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微閉著雙眼，嘟嘟囔囔。

他力氣奇大無比，蕭豈試了兩回都沒能抽回手腕。

“小兄弟，你感受不到嗎？”他神神叨叨，“你的生命…流到盡頭了呀！”

蕭豈怒目而瞪，正欲發(fā)作，倏地胸口一痛，一瞬間的臉色發(fā)黑，呼吸困難。

畫舫的侍女們哪能料到這場面，怕染上干系，紛紛挪蹭著遠(yuǎn)離這位王爺。

眼見著蕭豈捂著胸口發(fā)出嗬嗬的痛呼，連呼氣聲弱了下去，孟程意一把抓住乞丐的手，問：“您能救他嗎？”

假孕計劃還沒落地，蕭豈要是現(xiàn)在就死，她的下場便全憑他人心情，保不齊要給他殉葬！

雖不知這乞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可他一眼便能看出蕭豈的不對，想必醫(yī)術(shù)高超，沒準(zhǔn)是蕭豈的機緣所在。

乞丐捋了捋自己干澀雜亂的灰白胡須，“能救，能救…這天下就沒有我胡老二救不活的！”

他哼哼說著，自腰間解下那個外表臟污的錦囊，從中掏出一顆圓滾滾的藥丸，動作奇快地塞進(jìn)了蕭豈口中。

正在此時，蕭豈兩眼呆瞪，胸膛沒了起伏，儼然一副斷了氣的模樣。

乞丐卻不慌，他笑呵呵地說：“莫急莫急，很快就好！”

畫舫內(nèi)一眾二十余人，屏氣凝神地等待著奇跡的出現(xiàn)。

除了乞丐氣定神閑，其余所有人都盯著死不瞑目的恭王，沒有一個人敢發(fā)出任何聲響。

某一個瞬間，“死透了”的蕭豈眼皮顫動，下一秒，瞳孔重新聚焦。

他動了動手指。

陣陣驚呼響起，侍女們?nèi)滩蛔〉驼Z。

“真的活了…”

“…天吶，他是神仙吧，竟然能救活死人……”

“快看，他動了…動了！”

此刻孟程意顧不上暴露醫(yī)術(shù)，她抓住蕭豈的手腕，靜靜把脈。

脈搏不光恢復(fù)了跳動，比起之前，還有力多了。

竟是摸不出半點病狀了。

她望向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的胡老二，眸色深沉。

神仙？這世上真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嗎？

“怎么樣，舒坦了吧？”胡老二神色得意。

蕭豈原本蒼白的嘴唇肉眼可見地有了血色，他愣然，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見他有起身的意思，孟程意趕忙攙扶。

“老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蕭豈站起身，親自彎腰去扶地上的乞丐起來。

他走動時已是行動自如。

孟程意的目光落點在這二人之間移動，心底有了一個猜測。

這個生辰過得驚險萬分，待蕭豈情況穩(wěn)定后，孟程意帶他與胡老二回到王府。

馬車駛在路上，孟程意便聽到街頭巷尾不少百姓討論著說：有個神醫(yī)用一顆藥丸救活了斷了氣的恭王。

寒風(fēng)吹起窗簾一角，孟程意透過縫隙，瞥了眼窗外的人。

這消息傳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