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霉味混合著廉價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人鼻腔發(fā)酸。陳關西坐在母親病床邊的塑料凳上,那點從“熔火之心”賺來的五千塊,此刻像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床頭柜上攤著幾張紙,最上面那張是催繳通知單,鮮紅的印章蓋在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上——**本月治療費用:¥42,386.50**。下面是幾張不同債主的欠條復印件,數(shù)字累加起來,足夠壓垮一頭駱駝。母親閉著眼,呼吸微弱,插著管子的手臂瘦得只剩一層皮包骨,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是這間壓抑病房里唯一的節(jié)奏。
三天了。
那份燙手的合同草案,就揣在他外賣服的內(nèi)兜里,邊緣被汗水浸得有些發(fā)軟。林薇的名片,像一個通往未知世界的坐標,冰冷地貼著他的皮膚。
“小西…”母親不知何時醒了,聲音微弱得像蚊蚋,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看向他,“錢…是不是…又不夠了?要不…咱回家吧…媽…拖累你了…”
陳關西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他猛地低下頭,手指用力掐進掌心,指甲陷進肉里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住那股翻涌的酸澀。他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啞得厲害:“媽,你說什么呢。錢…我有辦法,剛接了個大單子,夠用一陣子。你好好養(yǎng)著,別瞎想。”
他不敢看母親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愧疚和心疼,比任何債務都沉重。他站起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我去問問護士用藥的事。”他抓起那張催繳單,快步走出病房。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五千塊?杯水車薪。送外賣?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幾千塊,連利息都不夠還。代打?風險太高,像“剔骨刀”那種麻煩隨時可能再找上門,而且不穩(wěn)定。
職業(yè)合同…林薇承諾的底薪加比賽獎金分成,是眼下唯一能看到的、相對穩(wěn)定且上限更高的收入來源。合同草案上那個數(shù)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
可代價是什么?放棄現(xiàn)在這種雖然狼狽但相對“自由”的日子,進入一個完全陌生、充滿條條框框甚至可能是鄙視鏈的世界。他的“野路子”,在那里真的能活下來嗎?他捏著那張催繳單,紙張在他手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陳關西?”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拿著病歷夾走過來,眉頭緊鎖,“你母親的藥…有些不能停了。還有,下個月初有個專家會診,費用方面…”
“我知道,醫(yī)生。”陳關西打斷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張被捏得皺巴巴的催繳單塞回口袋,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錢…我會盡快籌齊。”
醫(yī)生看著他蒼白疲憊的臉和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外賣服,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
陳關西靠在墻上,閉上眼。腦海里閃過熔巖橋上走鋼絲的畫面,閃過熔巖巨像被拍碎核心的瞬間,閃過林薇那雙平靜卻銳利的眼睛,最后定格在母親枯槁的臉和那張鮮紅的催繳單上。
沒有退路了。
他掏出手機,屏幕碎痕下,林薇名片上的號碼清晰可見。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重重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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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巔峰”俱樂部的基地坐落在城市新區(qū)一棟嶄新寫字樓的高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都市景觀,與陳關西熟悉的城中村和醫(yī)院走廊形成天壤之別。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天花板上簡約的幾何吊燈,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新裝修的淡淡氣味和…金錢的味道。
前臺穿著得體的職業(yè)裝,笑容標準。當陳關西報出名字時,她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恢復專業(yè):“林經(jīng)理在會議室等您,請跟我來。”
會議室的門推開。林薇坐在長會議桌的一端,依舊是一身利落的職業(yè)套裝,氣場強大。她對面還坐著兩個人:一個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像是法務的中年男人;另一個則讓陳關西瞳孔微縮——正是那個被他用平底鍋拍暈的“暗夜孤狼”,周揚!
周揚今天沒穿隊服,一件簡單的潮牌衛(wèi)衣,頭發(fā)染成了張揚的銀灰色。他斜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嘴里叼著根棒棒糖,一雙眼睛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走進來的陳關西,帶著強烈的好奇和一絲…不服氣的挑釁。
“來了。”林薇抬了抬下巴,示意陳關西坐下,沒有多余的寒暄。“合同細節(jié),王律師會跟你過一遍。周揚,我們未來的核心輸出,你們認識一下。”
周揚拿下棒棒糖,沖著陳關西咧開一個帶著少年氣的、有些痞氣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刀:“喲!外賣鍋神!久仰大名啊!你那口鍋…拍得可真夠勁!”他把“鍋神”兩個字咬得很重,帶著明顯的調(diào)侃。
陳關西沒理會他的挑釁,拉開椅子坐下,動作有些拘謹。高級的人體工學椅很舒服,但他感覺如坐針氈。他看向王律師推過來的厚厚一沓正式合同。
王律師推了推金絲眼鏡,語速平緩地開始逐條講解:“…乙方陳關西,擔任《星域紛爭》分部正式選手…合同期三年…基礎月薪一萬五千元…比賽獎金、直播、代言等收入按俱樂部規(guī)定比例分成…訓練時間、紀律要求、保密條款、違約賠償…”
那些條款像冰冷的枷鎖,一條條套上來。“…乙方須嚴格遵守俱樂部訓練安排及戰(zhàn)術紀律,不得擅自使用非主流或…呃,不符合常規(guī)戰(zhàn)術體系的裝備或打法…”王律師念到這里,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林薇,又看了一眼陳關西。
周揚嗤笑一聲,棒棒糖在嘴里轉(zhuǎn)了個圈。
林薇面無表情:“這條后面加個補充條款:在不影響團隊戰(zhàn)術執(zhí)行和比賽規(guī)則的前提下,允許乙方保留并發(fā)展其個人特色打法。具體尺度,由教練組和經(jīng)理共同評估。”她的話不容置疑。
王律師點點頭,快速在電子合同上添加備注。
“違約賠償金…五十萬。”王律師念出這個數(shù)字時,聲音沒什么波瀾。
陳關西的心猛地一沉。五十萬!這個數(shù)字像塊巨石砸進他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心湖。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掐進掌心。他簽下這份合同,就等于把自己徹底賣了。贏了,或許能翻身;輸了,就是萬劫不復的債務深淵。
“有問題嗎?”林薇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猶豫。
陳關西抬起頭,目光掃過周揚看好戲似的表情,掃過王律師公事公辦的臉,最后定格在林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壓力,看到了風險,但也看到了一絲…可能。
他想起醫(yī)院催繳單上的數(shù)字,想起母親那句“拖累你了”。
沒有選擇了。
他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金屬簽字筆。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翻開合同最后一頁,找到乙方簽名處那片空白。握著筆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只有空調(diào)出風口細微的嘶嘶聲。
周揚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林薇依舊平靜地看著他。
陳關西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壓下去。然后,他低下頭,在那片象征著未知與枷鎖的空白處,一筆一劃,用力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陳關西。**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如同命運的齒輪開始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