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先生說，委托是一種非常低效的事情。”

阿水提著褲腿跋涉在灌木叢間，對著身后如履平地的辛美爾說道：“委托人想要的大多數是一些物品，但作為接受委托的人，我們卻要額外提供很多服務。”

“但這也是冒險的一部分，不是嗎？”

辛美爾卷起披風，拔劍劈短橫倒在前的樹枝，隨即收劍入鞘，認真地說道：

“倘若世間的一切都是效率最高的交易，那我們得到的永遠就只有交易以內的東西了，那些旅途上的見聞與收獲，就不再存在了。”

“見聞與收獲……”

阿水沉思片刻，剛想開口繼續解釋自己的想法，便看見辛美爾雙眼一亮，飛快地朝前跑了幾步，用力撇開小路前方低垂的樹葉。

嘩——

一條曲折的小河出現在兩人面前，河水潺潺，清澈見底，在透凈的水流中，那些或大或小的河魚就像懸浮在其中一般，只在身下投去漆黑的陰影。

腳步的震動在水面泛起一陣波紋，原本靜止不動的河魚魚鰭微微翕動起來，一眨眼便游到了遠處。

“河流……”

阿水看著被辛美爾拂動起的水波，微微一怔，隨即走上前去，蹲在河邊注視了片刻遠處的游魚，低語道：

“那位先生說，他的故鄉也有一條河，從村莊中間流過，有時候夜晚會有魚跳起，落在他家的院子里，發出撲騰的聲音，每當此時，家里的狗便會忽然大叫起來，隨后整個村子的狗都一同開始嚎叫，直到在人們的罵聲中漸漸停息。”

辛美爾側耳傾聽著阿水的述說，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商人先生對他故鄉的記憶似乎非常清晰呢。”

“是啊。”

阿水點了點頭，站起身說道：

“只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河流。”

他靜靜地站立了片刻，隨即撲通一聲跳入河中，開始捕捉那些四處飛竄的游魚。

辛美爾向后幾步靠在了樹干上，抱起雙臂觀望著魔族少年捕魚的模樣，幾秒后，不由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色。

阿水捕魚的手法意外地很好。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和商人先生在臨海的貿易都市巴魯姆居住了很久，估計也常在海里練習捕魚。

不一會兒，阿水便從河里站起身，雙手舉著一條魚，微笑著說道：

“和我想象中差不太多呢。”

……

……

“先生，這是你要的魚。”

阿水將一盆河魚遞給漁夫，隨即擠了擠衣服上的水，平靜地說道：“辛美爾大人說魚苗最好還是留在河里，因此我花了些時間尋找成魚。”

“啊，竟然真的完成了？”

漁夫驚訝地放下已經快編織完成的新漁網，接過那盆河魚，回頭望了一眼屋里，站起身說道：

“這個點，正好在做飯……”

他邁開腳步，噌噌噌地就進了屋里。

“啊……”

阿水下意識抬起手，看著空蕩蕩的房門口，頓時愣在了原地。

話說回來，他一開始確實沒有說清楚想要的報酬是什么，如果說現在才開口莫名其妙說需要夸獎之類的話，似乎有點太奇怪了。

阿水沉默片刻，放下手便轉身準備離開。

果然還是下次提前說好這些事情吧。

這次……就算了。

“咦？”辛美爾看著緩緩朝自己走來的阿水，疑惑地問道：“就這樣走了嗎？那位漁夫好像還沒給你報酬吧？”

“我忘記說了。”

阿水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那位先生說得沒錯，我果然不適合做交易。”

辛美爾撓了撓頭，問道：“那你現在……”

“去找下一位需要交易者吧。”阿水微嘆一聲，說道：“這次把條件什么的說得清清楚楚，獲得了夸獎就直接結束就好。”

辛美爾眉頭微微鎖起，張了張嘴，本想勸說些什么，但看阿水那已經下定決心的模樣，他又閉上了嘴。

光憑一些并無根據的話語，恐怕還是無法讓這名魔族少年信服，畢竟他們的觀念不同，對于魔族少年來說，這些終究只是交易，就如同將他養育大的那位先生手冊里的那些事項一般。

“那我們走吧。”

辛美爾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拍了拍阿水的肩膀說道：“沒事，總歸是幫助漁夫省了很多事情，那些魚并沒有浪費，都會派上用場的。”

阿水看了眼辛美爾，似乎有點不太理解這番話的意思，然而，正當他想開口詢問之時，身后竟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等等啊，少年！怎么就直接走了——”

阿水下意識回頭看去，驚訝地發現來者竟是方才的漁夫，漁夫端著一個盤子氣喘吁吁地跑近，站定在阿水面前，直接將盤子遞給阿水，說道：

“剛剛急著回家處理魚、讓家妻幫忙烹飪，忘了叫你稍等片刻了，喏，這是我們澆了特制燒醬的炸魚，請你一定要品嘗一下啊！”

一股濃郁的香味涌入鼻腔，阿水低頭看向手中的盤子，在盤子里赫然盛放著兩條炸至金黃的河魚，在剛才那短短的時間里，漁夫原來是用盡他畢生功力全速地給魚去除了內臟和骨頭，炸出了這樣兩條看起來異常酥脆松軟的炸魚。

阿水和辛美爾對視了一眼，在辛美爾那早有預料的肯定眼神中，他猶豫了片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一條炸魚。

剛出鍋的炸魚還帶著些許滾燙的手感，酥脆的表皮上微微跳動著的醬汁令人食指大動，他將炸魚提至嘴邊，咬了一口。

鹽與胡椒的味道混雜著番茄濃郁的酸甜，椒圈的細微辣味在舌尖上舞動起來，好吃。

“哈哈哈，怎么樣？這可是家妻研究了很久的秘制配方啊，如果不是為你這樣一位說做就做的棒小伙，我可不會輕易地拿出來，嘿嘿，好好享用吧！”

漁夫豎起大拇指，朝阿水露出了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隨即轉身悠哉悠哉地朝家里走去。

阿水看著漁夫的背影，忽然又愣住了。

剛才漁夫是夸獎他了吧？

但他明明還沒來得及去提這個要求……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辛美爾側目看著阿水臉上的表情，帶著莫名的微笑抱起雙臂，一時間竟生出些許猶如芙莉蓮一般穩重的成熟心情。

旅途中的風景，就是這樣莫名而歡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