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被丟進(jìn)了滾筒洗衣機(jī)，攪著冰碴子和鐵銹味的碎片，天旋地轉(zhuǎn)。

痛。

尖銳的、撕裂的劇痛，死死攥住了沈青黛左側(cè)肩胛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那片麻木區(qū)域下的神經(jīng)，發(fā)出無聲的尖嘯。喉嚨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腥氣，吞咽如同咽下燒紅的炭塊，灼痛一路燎到肺管子。

眼皮沉得像焊死了，每一次試圖掀開的努力，都耗盡了這破殼子最后一點(diǎn)氣力。

“青黛……青黛她怎么樣了？衍之哥哥，我真的好怕……”

一個柔得能掐出水、帶著細(xì)微顫抖的女聲，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鉆進(jìn)沈青黛混沌的聽覺里。

“怕什么？”緊接著響起的男聲低沉悅耳，卻透著一股浸透骨髓的疏離和漠然，仿佛在談?wù)撘患K眼的垃圾。“她自己蠢，硬要撲上來擋那一下。死了倒干凈，省得整天在我面前礙眼，癡心妄想。”

死了倒干凈……

癡心妄想……

幾個冰冷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沈青黛昏沉的神智屏障！

轟——！

不屬于她的記憶洪流，裹挾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愛戀、絕望、卑微和深入骨髓的疼痛，排山倒海般砸了過來！

沈青黛，一個和她同名同姓的頂級炮灰。頂級豪門顧家繼承人顧衍之身邊，一條人盡皆知、甩都甩不掉的卑微舔狗。靠著家族最后一點(diǎn)老底和豁出去的臉皮，死纏爛打才求來一個虛無縹緲的口頭婚約。原主愛顧衍之愛到失去自我，愛到傾家蕩產(chǎn)，愛到……愿意替他擋刀。

就在幾小時前，某個覬覦顧衍之商業(yè)對手雇來的亡命徒，在混亂中持刀捅向顧衍之的后心。是原主沈青黛，這個被顧衍之視作恥辱、厭煩至極的女人，像撲火的飛蛾，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撞開了他，用左側(cè)肩胛骨生生接下了那致命一刀。

劇烈的沖擊和失血讓她當(dāng)場撲街。

而此刻，她豁出命保護(hù)的男人，在她生死未卜的病床前，用如此輕描淡寫、甚至帶著厭棄的語氣，說——她死了倒干凈，省得礙眼。

多么“感人肺腑”的回報！

屬于現(xiàn)代社畜沈青黛的靈魂，在接收完這具身體所有記憶的瞬間，一股滔天的怒火混雜著極致的荒謬感，轟然炸開！燒盡了殘存的昏沉和虛弱。

“衍之哥哥，你別這么說……”那個柔柔的女聲再次響起，帶著虛偽的哽咽，是白語柔，顧衍之心尖上的白月光，“青黛姐姐她……她也是因為太愛你了才會這樣……她要是醒了，聽到你這么說，該多傷心啊……”

“愛？”顧衍之嗤笑一聲，那笑聲里的輕蔑和不耐煩，清晰地刺入沈青黛的耳膜，“她的愛，是我最大的負(fù)擔(dān)和恥辱。語柔，你太善良了，不必為這種不知進(jìn)退的人浪費(fèi)同情心。”

腳步聲靠近床邊，帶著一股冷冽的、屬于顧衍之的獨(dú)特木質(zhì)冷香。沈青黛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居高臨下的、評估垃圾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醫(yī)生說了，死不了，就是失血加驚嚇。”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醒了就告訴她，別指望用這點(diǎn)‘犧牲’在我這里換取任何東西。我顧衍之，不需要她的‘保護(hù)’，更不會領(lǐng)這份情。讓她安分點(diǎn)，別再給我添亂。”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猛地沖上沈青黛的喉嚨。

添亂？犧牲？換取？

原主用命換來的是“恥辱”和“負(fù)擔(dān)”的評價！

她幾乎要嘔出來。

就在這時，一只微涼柔軟的手，帶著刻意的顫抖，輕輕碰了碰她擱在被子外、扎著輸液針的手背。

“青黛姐姐，你……你渴不渴？”白語柔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演技滿分，“我……我給你倒點(diǎn)水吧？你流了好多血……”

沈青黛霍然睜開了雙眼！

視線先是模糊一片，刺目的白光讓她生理性地涌出淚水。幾秒后，視野才艱難地聚焦。

奢華冰冷的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卻毫無暖意。空氣里是消毒水和昂貴香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她微微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

右邊，病床旁。

站著一對璧人。

男人身形頎長挺拔，深灰色高定西裝裹著寬肩窄腰。他側(cè)對著病床，臉部輪廓如同最冷硬的大理石雕刻，下頜線繃緊，薄唇抿成一條毫無溫度的直線。深邃的眼眸落在身旁的女人身上，帶著一種沈青黛記憶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近乎縱容的緩和？

這就是原主豁出命去愛、去保護(hù)的顧衍之。一個視她如敝履的男人。

而他身旁依偎著的白語柔，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裙，襯得她楚楚可憐。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盈滿了“擔(dān)憂”，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溫水，遞向沈青黛的唇邊。

“姐姐，喝點(diǎn)水吧？你嘴唇都干了……”

姿態(tài)完美，我見猶憐。但沈青黛看得分明，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和幸災(zāi)樂禍。仿佛在說：看啊，你為他擋了刀又如何？他心疼的，永遠(yuǎn)只有我。

沈青黛的目光，緩緩地從白語柔那張清純無害的臉，移到她手中那杯微微晃蕩的水杯上。透明玻璃杯壁，映出她自己此刻狼狽的倒影——臉色慘白，嘴唇干裂，頭發(fā)散亂，像一具被抽干了生氣的破布娃娃。

多么諷刺。

她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顧衍之身上。他依舊沒有完全轉(zhuǎn)過身，只留給她一個冰冷倨傲的側(cè)影。西褲的褲線筆直，那是原主曾無數(shù)次蹲下身為他細(xì)心撫平的“珍寶”。

所有的記憶，原主卑微到塵埃里的愛戀，顧衍之刻骨的厭棄，白語柔惡毒的算計，還有剛剛親耳聽到的、那番將她尊嚴(yán)徹底碾碎的“死了干凈”的言論……

像一桶滾燙的、混雜著汽油的巖漿，猛地澆灌進(jìn)沈青黛的靈魂深處！

“呵……”

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突兀地從沈青黛干裂的唇間逸出。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瞬間劈碎了病房里那層虛偽的平靜！

顧衍之的身形幾不可察地一僵，終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頭。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帶著一絲尚未褪盡的錯愕和審視，落在了沈青黛的臉上。

白語柔捧著水杯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那完美的“擔(dān)憂”裂開一絲縫隙。

沈青黛無視了他們。她的目光平靜得可怕，越過他們，投向病房門口的方向。那里站著幾個模糊的人影——顧衍之的狗腿子？被動靜引來的醫(yī)護(hù)人員？

很好，有觀眾。

足夠了。

她動了動唯一能自由活動的右手。

沒有半分猶豫，感覺不到針頭刺入血管的疼痛，沈青黛猛地抬起右手，快、準(zhǔn)、狠地一把攥住了左手手背上那根正在輸送藥液的塑料軟管！

用力一扯！

嗤啦——！

針頭被蠻橫地拽離皮肉，帶出一串細(xì)小的血珠，濺落在雪白的被單上，洇開刺目的紅梅。

輸液管在空中無力甩動，藥液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自殘的舉動，讓病房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門口傳來壓抑的驚呼。

顧衍之的瞳孔驟然收縮，冰冷的臉上終于裂開一道縫隙，震驚和被冒犯的慍怒清晰浮現(xiàn)。他下意識朝病床前踏近半步，薄唇微動。

但沈青黛的動作比他更快。

那只剛拔掉針頭、帶著涼意和血跡的右手，猛地抬起，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精準(zhǔn)地?fù)]向白語柔那只還捧著水杯、僵在空中的手腕！

啪——！

清脆響亮的撞擊聲！

“啊！”白語柔短促尖叫，手腕劇痛。

那只盛著溫水的玻璃杯，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后——

砰啷！！！

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顧衍之锃亮的黑色皮鞋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晶瑩的玻璃碎片如同炸開的冰花，混合著水漬，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狼藉一片。水花甚至濺到了顧衍之筆挺的西褲褲腳上。

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門口的人影僵成了石雕。

白語柔捂著自己被拍紅的手腕，驚駭?shù)氐纱笱劬Γ纯吹厣系乃槠挚纯搭櫻苤澞_的水漬，最后難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那個臉色慘白、眼神卻亮得驚人的女人。

顧衍之的臉色，在玻璃杯碎裂的瞬間，徹底沉了下去。陰鷙的怒火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在他眼底凝結(jié)翻涌。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釘在沈青黛的臉上。驚疑，暴怒，還有……被徹底脫離掌控的難以置信。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沈青黛。

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

沈青黛無視了手腕針孔滲血的刺痛，更無視了顧衍之那幾乎要將她凌遲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里消毒水的冰冷讓她大腦更加清醒。

她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自己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動作牽扯到肩后的傷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額發(fā)。身體虛弱得像片羽毛，但她咬緊牙關(guān)，硬是挺住了。

她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干裂顫抖。然而，那雙眼睛——曾經(jīng)盛滿盲目愛戀，如今只剩下冰冷灰燼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中淬煉過的星辰，帶著洞穿一切的清醒和徹骨的嘲諷。

她的視線，平靜地、穩(wěn)穩(wěn)地，迎上了顧衍之那雙燃燒著暴怒和驚疑的眸子。

然后，她開口了。

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虛弱的氣音，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砸在死寂的病房里，砸在所有“觀眾”的心上。

“顧衍之……”她扯動干裂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以前……”

她頓了頓，像是在咀嚼這個無比諷刺的詞語。

“是我眼瞎腦殘。”

轟——！

平地驚雷！炸得所有人頭皮發(fā)麻！

眼瞎腦殘？她竟然用這樣的詞形容她對顧衍之那瘋魔的癡戀？！瘋了！

顧衍之的瞳孔猛地縮緊，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周身低氣壓幾乎凍結(jié)空氣。他死死盯著她，想找出偽裝、賭氣、欲擒故縱的痕跡。

然而，沒有。

那雙眼睛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種……徹底解脫后的空茫。

沈青黛無視了他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繼續(xù)用沙啞卻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宣告：

“這些年，給你添堵了。”

“從現(xiàn)在起——”

她微微揚(yáng)起下巴，明明虛弱得隨時會倒下，姿態(tài)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近乎睥睨的決絕。

“我沈青黛，正式、單方面解除和你的一切關(guān)系！”

她刻意加重了“單方面”三個字，如同重錘。

“包括那個……”她扯了扯嘴角，露出極其諷刺的笑，“……你施舍給我的、狗屁不如的口頭婚約！”

“你——”她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食指筆直地指向臉色鐵青、眼神幾欲噬人的顧衍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斬斷一切、玉石俱焚的痛快：

“自由了！”

然后，她的手指緩緩收回，輕輕按在自己劇烈起伏、疼痛難忍的胸口。

“而我——”

她閉上眼，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眼底掠過一絲如釋重負(fù)的微光。

“也解脫了。”

最后四個字，輕飄飄落下，卻帶著千鈞之力。

“再見？”

沈青黛看著顧衍之那張因極度震驚和暴怒而扭曲的俊臉，看著他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她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再見了？

不。

她扯出一個極其冰冷、帶著血腥味的笑容，清晰無比地吐出最后的判決：

“不。”

“是再也——不見。”

話音落下，她不再看顧衍之一眼。掀開身上沉重的被子！

動作牽扯到肩背傷口，劇痛如同電流竄遍全身，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一晃。冷汗瞬間浸透單薄的病號服。

但她沒有停下。

咬緊牙關(guān)，雙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反而讓她頭腦更清醒。

赤裸的雙足踩過柔軟的地毯，留下濕冷的腳印。無視手背滲血，無視肩后劇痛，無視身后那道幾乎要將她后背燒穿的視線。

一步，一步。

走得異常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身體因劇痛和失血而佝偂、顫抖，仿佛下一秒散架。

然而，脊梁挺得筆直。

像一株被狂風(fēng)驟雨摧折過、卻依舊倔強(qiáng)指向天空的殘竹。

身后，死一般的寂靜。顧衍之的怒火，白語柔的驚疑，門口眾人的震驚，如同潮水涌來。

但與她無關(guān)。

終于，搖搖晃晃走到緊閉的病房門前。

金屬門把手冰涼刺骨。

她伸出帶著血跡和冷汗的右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握住。

用力一擰！

咔噠。

門開了。

門外走廊明亮冰冷的光線涌入。

走廊里，幾個人影被驚動，目光落在她蒼白如鬼的臉上，凌亂的頭發(fā)，染血的病號服，赤裸沾塵的雙足，以及她身后凝固的顧衍之……

震驚、好奇、探究……目光聚焦。

沈青黛恍若未覺。

扶著冰冷的門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頭也不回地，一步，踏出了那間囚禁了原主靈魂的豪華牢籠。

門外，是冰冷消毒水味的空氣，是漫長空曠的走廊。

身后，是死寂的過去。

她沒有回頭。

一次也沒有。

赤足踩在冰涼光滑的大理石上，留下微不可察的血印。扶著冰冷的墻壁，朝著走廊盡頭那片未知的、象征自由的光亮，一步一步，艱難而決絕地挪去。

身后，那扇門內(nèi)。

死寂被打破。

“沈、青、黛——！”

一聲壓抑到極致、裹挾著滔天怒意和難以置信的低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猛地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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