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姑娘有所不知,大紀高祖時期曾發生過無辜之人被害入獄病死在獄中,當時的大理寺卿發現事情不對那人是被人公報私仇下毒毒死的,而下毒者是當時負責記錄的衙役。
自那以后高祖便設立了督檢司,負責督察大理寺和其管理下的各個衙門。
所有犯人入獄前都要去督檢司記錄,所有犯人被處死前也都要在督檢司的監督下簽署由督檢司審查后確認無誤的認罪書才可行刑,再此之前若犯人無故死亡,大理寺和審問者會被追究責任,很大可能會被摘掉帽子。”
“萬一對方找人替死怎么辦?”
“犯人初次去督檢司記錄時,記錄的官員都會用特制的藥水在犯人身上留下印記,在行刑前會檢查那處印記這是督檢司的秘密,若犯人身上沒有印記督檢司的人便會徹查此事,被查到的無論是什么身份人會被問斬。
所以他們不敢殺我,也不敢砍下我的手替我簽署認罪書,而且我是舉人,當今舉人在春闈中被告舞弊是很大的事,督檢司必定會介入其中。”
“這么說的話,那所謂的貴人也一會督檢司查出來,那么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做?”
林錦程看向泠眼神有些悲涼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接著先前的話繼續講
“在我最后一次受刑昏死過去時,我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了早已逝去的母親,她含著淚看著我嘴里一直在說著什么,我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卻離她越來越遠好像有人在我身后抓住我往后去,在我徹底看不見她身影的時候,我終于聽見她說什么了。”
回去…
“她說回去,于是我醒過來了。
醒來后我被人救了,救我的人是督檢司的掌管者,陛下的親皇叔也是當今的攝政王紀桓云。
紀桓云此人比皇上在民間的名聲更好公信度也更高,以至于他和他手下的督檢司都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當今皇上是先帝獨子自幼體弱多病,更是被斷言活不過而立之年,再加上他繼位時太過年幼匆忙所以手中并無實權,朝堂如今分為以丞相為主的世家一派和以紀桓云為主的督檢司一派。
這些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被紀桓云救后他告訴我,當今的皇上因為體弱癡迷煉丹之術已經害了很多無辜之人,世家更對此更是喜聞樂見,祈祀節之前的亂象便是其推波助瀾的結果,他有心想要清君側希望我能幫他。
出于他之前的種種所作所為以及在民間極高的聲望,我毫不猶豫相信并加入了他的陣營成為他手里的一把刀,幫他殺了很多世家的人也遭到過很多世家的暗殺,最多時候一晚上我經歷了五波暗殺。
隨著丞相被查出結黨營私豢養私兵被株連九族,其余世家聯合誣陷舉人并殺害無辜百信偽裝成意外也被公布于世,世家一派已然是冢中枯骨。
緊接著紀桓云的門客中有人調查出祈祀節前失蹤的孩童介被暗暗送往宮中,被當作煉丹的原料可見陛下已然瘋魔早已不能執掌一國了,希望他能出面執掌大權。
在他發動政變那天的大殿上,皇上癱坐在地上冷笑著對我說本想借著我被誣陷一事讓紀桓云和世家自相殘殺,最后再除掉我嫁禍給世家,如此不僅能除掉穩定世家還能借著未能保護舉人之名降低紀桓云及督檢司的公信,順帶還能榨干世家最后一點價值,讓他們參紀桓云一本他就能對紀桓云發難收回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可惜我命太硬了,紀桓云也是老謀深算多有防范他沒能得逞。
他還說,他在煉丹時遇見一個和我很像的小女孩在被扔進丹爐之前都還喊著哥哥救我……”
泠看著林錦程瞳孔劇烈收縮面色驟然變得慘白,整個人更是忍不住的抖。
“…我想起了,祈祀節那天晚上小妹鬧著想去買燈籠,我被鬧得受不了就帶她去了。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提燈籠。我只是轉身付賬小妹就不見了,我去衙門報案,卻被告知這種事最近太過頻繁他們人手有限讓我回去耐心等待,所以我想要努力讀書想要盡快考取功名想要見到皇上,彼時我就能求皇上徹查孩童失蹤這件事,我也能找回我的妹妹。”
泠透過舫間的窗看到了外面消散的霧氣以及微微泛白的天。
“故事的結尾,新上任的皇帝非常感謝我的付出并賜了我一杯鴆酒,畢竟一個知道他諸多秘密還一無所有的前朝舉人,還是死了比較好。
回想我這一生還真是失敗,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人沒能照顧好家里的女眷,作為哥哥沒能保護好妹妹,作為子民殺死了自己的皇帝,作為追隨者沒能得到主君的信任,從始至終都是只他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林錦程頓了頓接著說道:“先前你問我貴人們為什么敢誣陷我不怕督檢司查出來嗎。不會的泠姑娘,督檢司不可能查出來的。因為這些貴人是世家,是天子,甚至連督檢司也是其中一員。
在最初的那家因為被駁了顏面想讓我吃點苦頭開始,一個以我為中心的局就開始了,他們都想讓我死,但都不會讓我死在自己這一邊,所以他們都明白一定會有人出面保住我,只要我不死,平衡不會被打破也就沒人會受到懲罰。”
語畢,舫間內一片寂靜。
“天亮了。”泠突然出聲。
林錦程感受著久違的陽光,微微一笑。
“是啊,天亮了。”
泠起身離開舫間回到船尾,拿著船槳朝著能清晰看見的木板橋滑去。
林錦程也離開舫間拿著那把漆黑紙傘站到船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平木橋,先前的怨恨逐漸消散,余下的只有未能找到妹妹的遺憾,還有對老先生和小販的自責。
船停了…
林錦程站在岸上撐起黑傘,朝泠行禮致謝。
“感謝泠姑娘一路的照顧,在下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只愿來世銜草結環相報!”
“職責所在,再說你也給我講了你的故事。”泠放下手中的船槳,拿出那只熟悉的手提燈籠遞給林錦程,“帶上這個吧,前路上還有一段黑暗,有這個在就沒有問題。”
林錦程來不及細想連忙接過燈籠。
“可以說說主神給你的任務是什么嗎?”
正打算向泠告別的林錦程,冷不丁聽到這個問題。
“這個啊…老實說在下也深感疑惑,在從未見過的神奇國度里我成了一名貴族,主神要我成為掌權者而關鍵在于一個孩子,只要那個孩子為我所用我的任務就成功了。”
“那你用了什么方法成功的?”
“不,老實說我失敗了。無論是誘惑亦或者是口頭威脅,那個孩子都不為所動,于是我放了他,我已經無法做出更過分的舉動了,與其讓我變成和那些貴人一樣的人,我寧可失敗墮入無邊的黑暗。”
“我明白了。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希望不要再和你見面了。”
林錦程看著泠劃著船離開的背影,慢慢回味過來泠話里的意思。他無奈的笑了笑,真是為可愛的大人。
隨后拎著泠給的燈籠順著路往深處走去。
穿過光芒后周圍的環境倏然變得黑暗陰冷,先前被陽光驅散的怨恨也統統冒了出來,本就遺留的遺憾自責更是要將他壓垮。
林錦程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紙傘和燈籠掉在一邊無人理會。
忽然一個小巧的人影出現,素白的小手拎起燈籠拿著紙傘來到林錦程面前。
突然出現的光即使十分微弱,依舊讓林錦程舒了一口氣,感謝的話語隨著抬頭的動作戛然而止。
“感謝姑娘,在下…”
看著面前熟悉的人,林錦程怎么都發不出聲。
“不用謝哦,哥哥。”拎著燈的小姑娘長相清純秀麗,眉眼更是和林錦程如出一轍,“接下來的路,我們一起走吧!”
“…嗯!”
帶著薄繭大手一只接過黑傘,另一只緊緊牽住面前柔軟的小手。
跨越生死界線的多年后他們終于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