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我快要及冠那段日子，由于我家在村里的風評極差，一開始并沒有村里的長輩愿意為我主持及冠禮。

母親典當了她為數不多的首飾為我奔走托關系，只為了讓我能和其他人一樣在及冠這個重要的日子得到長輩的祝福盡管我并不需要這些。

那段時間她受盡了白眼和輕視，或許那時她的心神早就不堪一擊了。

也就是我及冠禮的那天晚上，母親把我將我叫入房間，她什么都沒和我說，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卻又在我回看回去時避開我的視線，或許是當時燭火太暗了我沒能真正看清她的眼神，只覺得那眼神十分復雜也令我不安，現在想來，那眼神里分明充滿了悲傷，愧疚還有解脫和期待。”

泠見過很多人也聽過很多故事，她想她大概能夠明白林書生的母親為什么悲傷和愧疚。

悲傷于她的孩子要在這吃人的世道里謹小慎微的求生，愧疚于她將要自私的前往另一個世界，帶著解脫和期待奔向她的愛人和親人，卻留下年幼的孩子。

“于是第二日清晨我起身去漱洗時，在井中發現了她的尸身，我腦中一片空白，心中卻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并非是我冷血，而是如我先前所說，我其實早就知道她無法在這世上生活下去，這種不把人當人的世界，她哪有辦法活下去啊。”

“我不明白。”泠搖了搖頭，“聽你的意思，你似乎在很小就知道她活不下去，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呢？”

“泠姑娘，人不會無緣無故的明白一些事實。她得知父親出事之后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然后一語不發的回了房間。第二日開始的后面幾日異常冷靜的處理了父親的身后事，此后更是如同無事發生過一樣繼續以往的生活。

但這是不對的，泠姑娘，這不對！發生那樣的事情，她不應該也不能那樣平靜的接受，這世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釋懷的。

在我第二日看見她的那一刻，我就冥冥中感知到她的內里已經開始崩塌了。往后的每一日她都在塌陷，這樣下去就算沒有后面那些事，結果不用我多說你也明白，那就是…”

“死。”泠接上他的話。

林錦程點點頭：“正是如此，我雖心中已有定數，但是依舊心存僥幸，因為小文也就是我的妹妹林錦文還年幼，我不覺得她會在此時離開，沒想到她是那樣決絕，呵…”

泠看著身旁自嘲的書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他，只是幫他把茶水添滿。

“我也如同她一樣，冷靜的將她的尸身收斂并舉行了后事將她葬在我父親旁邊。隨后我帶著小文離開了家鄉前往京城，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小文，我不想再經歷流言蜚語了。

我常偷偷跑到過村里的私塾偷聽那些夫子講課，時間長了也就識得了幾個字也有了些學問，在去京城的路上我就寫些看似高深實則不知所謂的東西裝作上京趕考的書生去給人家當賬房先生，沒有遇見城鎮我就與小妹露宿荒野破廟。

我時常會在這樣輾轉難眠的深夜回想以前的事，有時也會忍不住怨恨那人就這樣丟下自己的孩子離開，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然成了當初的她，帶著年幼的妹妹流浪世間。

其實我還不如她，她能頂住世俗給予的各種目光，給她的孩子一個家將他撫養成人，這才離開。而我沒有她的勇氣也給不了妹妹安穩的家，餓肚子更是我們的常態。”

泠看著逐漸面色不佳林錦程，出言打斷了他的話：“今天先到這吧，你累了。”

林錦程有些新奇:“靈魂也會累嗎？”

“當然，靈魂也是會被消耗的。去舫間里歇息吧，等你醒來在給我講你的故事吧，等你講完時間也差不多了。”

泠看林錦程順著她的模糊的話進了舫間關上了門后，目光轉向不知何時出現在林錦程位置上的手提燈籠，下方還掛著一只金色的小鈴鐺。

“是來接他的嗎，但時間還沒到再耐心等等吧。”說罷她起身拎起手提燈籠緩緩消失在船頭。

難得睡了個好覺的林錦程醒來后起身看向窗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依舊是熟悉的江與月。打開門后，泠已經在上一次的位置斟好茶等他了。

他快步走過去，發現泠身邊還有一只漂亮的手提燈籠，樣式和花紋很是熟悉。

“好漂亮的燈籠，泠姑娘何時買的？”

泠平靜的看了他一眼說到：“這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過來的。”

“原來如此。”聽罷，林錦程不再糾結，“今日我為泠姑娘講講我到京城后的事吧。”

見泠點頭后，林錦程思索了一番才緩緩開口。

“京城作為大紀的皇都表面上自然是無比繁華，人人都想來，人人都想在這謀個出路，這導致我在此處一度找不到能做工的地方，只能拿著在路上積攢的盤纏打算在閭坊租借租賃一處暫時的落腳處，先把自己和小妹安頓下來后再做別的打算。

但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人租賃住處，就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人突然找上我說可以為我提供住處，但是要我先付租金。我當時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毫不猶豫就同意了，結果就是被人騙走了所有盤纏。

沒有盤纏又找不到謀生計的地方以至于我和小妹連最便宜的清水面都吃不起。

我從未如此后悔帶著小妹背井離鄉的到京城受苦，也一度絕望到想要帶著小妹一起去死，也就是在這時一位小販叫住了我們說能為我們找到謀生計的地方。

我告訴他我除了這條命已經一無所有了，他從我這里得不到任何東西。

他卻轉身為我和小妹做了兩碗面，并且告訴我們他也不是本地人，初來京城討生路時也被騙走的了所有盤纏，當時一位書肆的老先生收留了一無所有的他，還出資讓他開起了這個小攤。他給老先生寫了欠條，并在后來加倍還清了這筆盤纏。

他告訴我這位仁慈的老先生從不吝嗇自己的善心，如果走投無路了不妨去找他，但前提是千萬不要辜負他，也不要肆意揮霍他的善意。

這番話無疑重燃了我對生的希望，畢竟除了妹妹我已經沒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嗎。”

“那么后來呢？”

“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