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羅馬并不顯得多么酷熱，地中海氣候讓這里溫順而適宜居住，無論是一千六百年前還是一千六百年后，這里都是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之一。

赤陶瓦修建的宮殿在烈日下泛著熔金色的光，廊柱投下的陰影被夏日的熱風揉碎，混著噴泉濺起的水汽，漫過大理石的地面。

霍諾利亞公主踩在冰涼的鑲嵌畫上，一旁掛著一幅《俄狄俄尼索斯的狂歡》，葡萄藤的紋路貼著她的腳踝發燙。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一個侍女在一旁叫道。

“安尼爾！安尼爾！怎么了？”霍諾利亞公主臉色依舊平靜，那面容上還帶著一絲純真無邪的笑容。然而這笑容在侍女眼中，卻仿佛來自深淵的魔鬼，無端令人心底發寒，恐懼如潮水般蔓延。

“公主殿下……”侍女的語氣愈發微弱，仿佛那每一個字都有千鈞之重，她看向公主的雙眼也不由自主地垂落，不敢與公主對視?！盎实郾菹隆辉试S您走出這座宮殿?！?

沒錯，表面上尊榮顯貴至極的霍諾利亞公主，實則是這座華麗宮殿中的囚徒。

那幅懸掛在宮殿當中的《狄俄尼索斯的狂歡》，筆觸間所繪的肆意與自由，如今看來，更似對她命運無聲且辛辣的冷嘲熱諷。

霍諾利亞公主在兩年前因為和侍衛通奸而被皇帝囚禁。

但實際上這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兩年前皇太后，兩年前皇太后普拉西狄亞死去，一生被壓制的皇帝忍不住發起了對他母親的反抗，反抗的第一步就是將他親妹妹放入囚牢。

這在皇帝眼中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在太后死去之前，他將皇族世代相傳的秘黨長老席位給給了他的女兒，而非唯一的兒子。

霍諾利亞公主輕易接受了皇帝的旨意，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或者說，她做出的反抗，是將一封信交給她童年時的摯友——來自東方的匈人王子阿提拉。這是一封求婚信，訴說著他們過往的情誼，希望阿提拉能夠將她從這個囚牢中解救出去。

公主沒有反抗，卻做出了比反抗更加激烈的行為。

侍女還在身后緊緊跟著她的步伐?；糁Z利亞眼神中，黃金般的瞳孔閃爍，卻沒有任何動作。

她能輕易殺死這個侍女，可這只會讓她那個哥哥對她施以更嚴厲的懲戒，進一步剝奪她手中僅剩的權力

霍諾利亞抬起頭，青銅燈盞懸在穹頂下輕輕搖晃，橄欖油的香氣混雜在她發間?；实鄄]有虧待她這個妹妹，她失去的，是自由。

“阿提拉來了嗎？”公主詢問她的侍女。

侍女目光恍惚，不敢做出任何回答。

看著侍女這般模樣，霍諾利亞嗤笑一聲，瞬間明白了一切。她想起了幾天前那響徹整個羅馬的聲音。那個時候，她就知道，“龍王”阿提拉已經到了。

“老師，我按照您的要求這么做了，可是您又去哪了呢？”

霍諾利亞想起了她的老師阿基坦，他是秘黨的首領，也是她的恩師。

兩年前，她的母親去世，她則因一項莫須有的“與侍衛通奸”罪名，被囚禁在這座宮殿之中。

霍諾利亞沒有做任何反抗。

就在這時，她的老師阿基坦向她提議，讓她寫一封求愛的信給童年的摯友阿提拉，她照做了。

于是，一年后，阿提拉發動了第一次西征。然而，他卻在沙隆會戰中被埃提烏斯擊敗。

想起阿提拉，霍諾利亞公主嘴角的笑容不由更加純真起來。

這絕不是她對這個摯友抱有什么多余的感情。阿提拉要比她大上接近20歲，他童年時被囚禁在羅馬宮殿的時候，霍諾利亞公主甚至還沒有出生。

公主施施然坐上秋千，示意侍女在背后推她。而后，她緩緩閉上雙眼，沉浸在回憶中，往昔與阿提拉相處的生活片段，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

霍諾利亞公主清楚地記得，她與這位遠方而來的匈人王子第一次見面，是在她10歲那年。

彼時，匈人王子已二十多歲，依照匈人傳統，他本應是挽弓射箭、英勇剛猛的漢子，然而，作為遠道而來的人質，在羅馬宮廷中，他不過是個任人欺凌的可憐對象。

阿提拉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算不得好。

這樣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竟被幾個遠比他矮小的孩童肆意嘲笑、欺凌。

而阿提拉沒有絲毫反抗，只是一味地后退。

就連宮中的內侍，也對這位遠方來的匈人王子滿臉不屑，哪怕那時的羅馬，已然要依靠這些蠻族的軍隊。

“喂，你們為什么要欺負他？”霍諾利亞看著宮中那些孩童，他們大多是貴族家的子弟，被送入宮中，冀望能夠捍衛皇帝的榮光。

只不過，這些羅馬騎士的后人們，早已沒了先輩們征戰天下的勇氣，只敢在他們能夠掌控的宮廷當中對著作為人質的王子回憶先祖的榮光。

“他是匈人王子，公主殿下?！边@時，一個騎士大著膽子站了出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乎想要向羅馬的公主表明自己的勇敢。

霍諾利亞明白了，此時羅馬已至末期，盡管局中人尚未察覺，但羅馬貴族與騎士往昔那種海納百川的自信，已肉眼可見地消逝。

原因無他，戰場上羅馬軍隊一敗再敗，甚至得依靠曾被他們打得狼狽逃竄的蠻族傭兵，才能維持龐大帝國的統治。

可這些蠻族并不總是乖乖服從皇帝命令，對羅馬貴族也沒多少敬意。

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是在意什么。羅馬已然失去了勇敢，于是越發需要像這些作為人質的匈人王子，來彰顯他們所謂的勇敢。

他們妄圖向所有人證明，自己和先祖一樣能征善戰，而證據，便是被他們欺負得不敢反抗的阿提拉。

此時的阿提拉，遠沒有日后“上帝之鞭”的磅礴氣魄，也讓人根本想象不到，他竟是龍族中四大君主之一的大地與山之王。

霍諾利亞公主看著低著頭一聲不吭、一言不發的阿提拉王子，以及滿是囂張的貴族騎士，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生了氣。

她是羅馬的公主，從來只希望她能夠欺負別人，而不希望別人能夠在她面前欺負人，于是她下了基調。

“盡管這樣，你們也不能這樣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