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牽引著賀見明在沙發上坐下。

“哪里受傷了，我給你看看？”

小瞎子抿著唇，身上單薄的長袖給掀起一角，露出了小腹處的青紫淤痕。

淤痕很重，高高隆起，能明顯地看見皮肉下滲出的血絲。

并且賀見明瘦弱慘白的皮膚上，并不只有這一塊傷，周圍還能看出不少已經結疤的舊傷。

同樣觸目驚心。

林星越的心臟瞬間感覺被狠狠攥住。

與此同時，許翠蘭殘留的記憶閃現，這塊一個手掌大、觸目驚心的淤痕是許翠蘭用燒火棍砸出來的。

“人渣！”

林星越紅著眼眶，咬牙無聲地罵了句。

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微微帶著涼意的指尖輕碰，激得賀見明不受控制地戰栗發抖。

他很不適應這樣。

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里，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因此沒人對他這么好多。

賀見明不安地動了動，想伸手將被掀開的衣角扯下來。

“我自己可以……”

“別動！”林晚脫口而出，聲音沙啞。

小瞎子極其聽話乖覺，竟真的僵直著背不再動彈。

林星越欣慰彎唇，她仗著賀見明眼睛看不見，因此也沒有什么顧慮，直接意識微動，從末世安全屋里取出了一管活血化瘀的藥膏和棉簽。

隨后她輕柔開口：“你做好準備，我要給你上藥嘍。”

賀見明繃著上半身，視覺的喪失讓他顯得分外可憐無措。

黏膩冰涼的藥膏涂了上去，林星越小心地吹氣。

“呼……疼了跟我說，我再輕點。”

聲音很輕，呼出的氣息掃在敏感的皮膚上，想極了飛鳥的羽翼掠過湖面，激起圈圈漣漪。

一個人若是長久的遭受惡意，必然會形成一套自我的保護機制，而這套保護機制在面對溫和的善意時，會瞬間土崩瓦解。

就像賀見明此刻，他身側的拳頭攥緊，指甲掐進掌心，他想推開林星越，卻又貪戀對方給予的溫暖。

從未有人對他這么好過，從來沒有！

林星越小心翼翼地用棉簽一點一點將藥膏涂抹在猙獰的淤痕上，可能是弄得疼了，小瞎子悶悶地發出聲痛哼，身體本能蜷縮。

雖然只有幾秒鐘，但林星越還是注意到了。

她十分有耐心，完全不會嫌棄小孩麻煩。

“不小心弄疼了嘛？我再慢點，很快就好了。”

林星越的動作隨之更輕。

她用著許翠蘭的身體，這雙慣會給別人帶去痛苦的粗糙大手，第一次帶來的是安撫與溫暖。

藥膏涂完，林星越用紗布輕覆傷口，蹲在賀見明面前。

哪怕知道對方看不見，可她還是認真地盯著他的白瞳，已示尊重。

“放心，我保證，這是她最后一次傷害你，以后我再也不會讓她打你、罵你了。”

一字一頓，說得很認真清晰。

賀見明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緒明顯翻涌起來。

他空洞的雙眼緊緊盯著林星越的方向，那張木然的小臉上名為委屈的情緒。

原來瞎子也是有眼淚的。

林星越心中冒出了這個想法。

只見賀見明的白瞳瞬間蓄滿了眼淚，洶涌的、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他死死咬唇，瘦小的肩膀劇烈抖動，壓抑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

林星越的心酸脹得厲害，用掌心緊緊地包裹住那只冰涼的小手。

嗚咽聲漸息，只剩下細微的抽噎。

小瞎子反手，用盡全身力氣，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了林星越的一根手指。

力道之大，帶著濃重的欣喜與固執。

這是一種近乎迫切的、對這份來之不易溫暖的確認。

無聲的緊握，是試探，也是信任。

林星越心尖一顫，反應過來后安撫地伸手輕拍賀見明的背。

她吐出一口濁氣，溫聲道：“不早了，我扶你回房間休息好不好？”

賀見明點頭，乖巧極了。

等把他帶到房間后，林星越看見了已經蓋好被子平躺下的陳時序。

少年閉著眼，導致林星越以為他睡著了，腳步更輕。

誰知在賀見明安全爬上上鋪，她轉身要離開房間時，陳時序又忽地睜開了言。

林星越：！

誰懂一低頭就猛地對上一雙幽深漆黑，閃著詭異寒光的雙眸的感受！

她捂著胸口，才克制自己沒有喊出聲來。

“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陳時序搖頭，“我原本就沒睡著。”

林星越點頭，隨后道：“這樣啊，那快睡吧，我先走啦！晚安。”

說著她就要抬腳，陳時序卻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能跟你談談么？”

少年的眸色很認真。

在黑夜中注視著林星越。

林星越應下：“當然可以，不過你確定要這么晚嗎？睡不夠白天會沒精神的哦。”

“我不用去學堂，白天有沒有精神都可以。”陳時序的嗓音沒有起伏，只是在闡述事實。

既然都這樣說了，那林星越也不再猶豫，欣然同意。

她幫著陳時序坐上輪椅，推著人走出了房間，關上了門。

林星越帶著陳時序來到了許翠蘭的房間。

房間的桌子上立著一頂燃油燈，兩人一人坐在床沿，一人坐在輪椅上，四目相對。

“說吧，你有什么想聊的呢？”

陳時序眸子沉了沉，話到嘴邊說出來卻顯得有些艱難。

“我……”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措辭。

“招娣臨睡前來找我，她說你告訴她，你今后不會再離開了。”

林星越懸著的心放下，她還以為什么事兒呢，原來就是這個。

就算陳時序不主動問她，她也會找機會告知的。

“對呀，你開心嗎？”

林星越眉眼笑開，前傾身體摸了摸少年的頭頂。

舒服又熟悉的手感。

平常可沒機會多摸。

誰知陳時序卻忽地蹙起眉頭，整個人周身莫名縈繞起戾氣。

“不開心。”

他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來。

冷冰冰的態度讓林星越怔愣在了原地。

“啊？”

她呆呆地張了張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我留在這里陪著你們長大，難道不好嗎？”

“不好。”這次陳時序的聲音更加堅定。

他盯著面前人的眼睛，面前人的模樣像許翠蘭，卻又不像。

他仿佛能透過許翠蘭的眼睛看見里面的另一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