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煦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當頭罩下，像是泰山壓頂。他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就被冷汗浸濕了。他強迫自己挺直腰桿，迎上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干澀：“是，魏老師。這個角色……非您莫屬。”

現場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幾位老演員連茶都忘了喝，盯著曹煦和魏綜萬二人。

就在曹煦以為這事要黃，甚至琢磨著該怎么體面地把劇本收回來時，魏綜萬那張緊繃的臉，忽然像是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縫。

他看著曹煦，忽然失笑出聲，那笑聲里帶著點無奈，又帶著點自嘲，他用手指點了點曹煦，“好你個小子，真會給我找活兒干啊！《三國演義》，我演個司馬懿，沒落下好名聲；這《水滸傳》，我又演個高俅，把好漢們往死里整。現在你倒好，直接給我安排上了千古第一奸臣秦檜！我老魏這張臉，在你眼里就湊不齊一個好人是吧？我這輩子就不能演個正面角色，演個地下工作者、演個革命戰士什么的？”

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帶著股子老頑童的戲謔，瞬間就將那凝重的氣氛沖得煙消云散。

“噗嗤！”

李名啟老師第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她嗔怪地拍了魏綜萬的胳膊一下，笑得前仰后合：“我說老魏，你可得了吧！你自己摸著良心，去鏡子前照照，你那張臉，你自己信你能演革命戰士嗎？你往那一站，都不用開口，那眼珠子一轉，觀眾就知道沒好事兒！這孩子找你演秦檜，那是找對人了！”

這番話既是打趣，也是在給曹煦解圍。她看得出來，這年輕人剛才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

周圍的老演員們也都跟著哄笑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輕松活躍。

曹煦心里那塊懸著的大石頭轟然落地，他趕緊順著坡下驢，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略帶狡黠的笑容：“李老師您是真懂我！魏老師這氣場，那叫‘國寶級反派’，是藝術殿堂里的鎮殿之寶！演正面人物的演員常有，可像魏老師這樣，一個眼神就能把壞人演得入木三分，讓觀眾恨得牙癢癢，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家！這叫什么？這就叫不可替代性！”

這一通彩虹屁拍下來，不光捧了魏綜萬，還順帶拔高了反派角色的藝術地位，聽得在場幾位都暗暗點頭。這小子，真是長了一張能把稻草說成金條的嘴。

魏綜萬被他這番話說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指著他，點了半天，最后化作一聲笑罵。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目光重新落回膝上那份劇本，眼神變得復雜而深邃。片刻之后，他抬起頭，看著曹煦，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淡淡地說了四個字。

“滾吧，本子放下。”

轟！曹煦的腦子里仿佛炸開了一萬束煙花！成了！

他激動得差點原地跳起來，但還是強壓著內心的狂喜，對著魏綜萬又是一個九十度的深鞠躬：“謝謝魏老師！您放心，絕不耽誤您正事，耽誤您一分鐘，我……我給您磕一個！”

“滾蛋滾蛋！油嘴滑舌！”魏綜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得嘞！我這就滾！”曹煦如蒙大赦，樂顛顛地撿起地上的小馬扎放好，又對著李名啟等幾位老師挨個作揖道謝，這才轉身，腳下生風地跑了。

看著曹煦那幾乎要飛起來的背影，李名啟好奇地湊到魏綜萬身邊，問道：“老魏，這本子里到底寫了個啥呀？讓你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這可不像你啊。”

魏綜萬沒有說話，只是將那份薄薄的劇本遞了過去。

李名啟接過來，好奇地翻開。片刻之后，她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越看，眼中的驚訝和贊嘆就越濃。當她看到結尾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長嘆一聲。

“這小子……”她合上劇本，神情復雜地感嘆道，“這腦子是怎么長的？這故事，這反轉……真是絕了！難怪你動心。這孩子，只要不走歪路，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魏綜萬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滾燙的濃茶，目光深邃地望著遠處那個雀躍的背影，緩緩道：“走不走歪路，得看他自己。”

……

曹煦此刻哪里還顧得上身后老戲骨們的感慨，他揣著一顆滾燙的心，直奔下一個目標。

他的腦子里，一張清晰的演員名單正在被一個個點亮。

秦檜——魏綜萬老師，搞定！

而主角，那個背負著血海深仇、在屈辱和隱忍中策劃驚天刺殺的張大……曹煦的目光鎖定在不遠處一個正在跟武師對練的身影上。

那人身材魁梧，面相憨厚中帶著一股子剽悍之氣，正是劇中“黑旋風”李逵的扮演者，趙曉瑞。

在外人看來，讓一個演慣了莽撞人的演員去演一個心思深沉的隱忍主角，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在曹煦眼里，趙曉瑞老師那雙看似憨直的眼睛里，藏著一股子能把天捅個窟窿的執拗和狠勁。這種外憨內狠的反差，正是張大這個角色最需要的特質！

而且曹煦上一世看《大宅門》的時候，趙曉瑞演的那個鄭老屁，更是入木三分，活靈活現。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換上一副熱情洋溢的笑容，朝著趙曉瑞的休息室走去。

“趙老師！歇會兒，歇會兒！”

曹煦人未到，聲先至。他幾步竄進屋里，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門”，抽出一根，畢恭畢敬地遞到剛練完一套拳腳，正光著膀子擦汗的趙曉瑞嘴邊，另一只手已經劃著了火柴，湊了上去。

趙曉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一愣，下意識地就著火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圈，這才瞇著眼打量著眼前的曹煦：“你是……電影學院的那個實習生，小曹？”

“哎喲，趙老師您這記性！是我，是我！”曹煦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剛才看您練拳，那叫一個威風！虎虎生風！我離著老遠都感覺一股勁風撲面，簡直就是黑旋風本人，您這身子骨，比我們這些小年輕都硬朗！”

趙曉瑞性子直爽，不習慣這套，被他夸得渾身不自在，擺了擺手，警惕地看著他：“行了行了，別給我戴高帽。說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小子找我，到底啥事？”

曹煦一看這直來直去的路子，知道自己的懷柔政策八成是行不通了。他干脆收起那副諂媚的笑，清了清嗓子，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而莊重，壓低聲音道：“趙老師，我這兒……有個鴻篇巨制。”

“鴻篇巨制？”趙曉瑞被這四個字給逗樂了，差點沒讓煙給嗆著。

“對！”曹煦一臉的真誠，“一個關于家國情懷、關于刺殺、關于一個男人隱忍和復仇的偉大故事！我斗膽，想請您……在拍戲之余，撥冗參與一下。”

趙曉瑞彈了彈煙灰，斜著眼睛看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說夢話的傻小子。

他慢悠悠地吸了最后一口煙，將煙屁股在鞋底上碾滅，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帶著七分好笑和三分揶揄。

“你小子，說話不嫌把腰閃了？”

“你都說了，是讓我‘拍戲之余’參與一下，那還能叫‘鴻篇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