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煦動了。

他就像一頭在非洲大草原上蟄伏已久的獵豹，一旦鎖定了那只最肥美鮮嫩的羚羊，所有的動作都充滿了精確到毫米的算計。

他沒有急吼吼地沖過去，而是不緊不慢地掐準了對方的行進路線，然后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像個幽靈般，從教學樓的柱子后面“閃”了出來，恰好擋在了女孩的面前。

“同學，你好。”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磁性，臉上掛著自認為最和煦、最無害的笑容。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攔路，還是把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嚇了一大跳。

嚴丹晨懷里抱著的書本“嘩啦”一下差點沒拿穩，她抬起那張干凈得不染纖塵的臉，一雙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里，滿是驚愕和一絲戒備。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一個同樣扎著馬尾、長相俏麗的女孩已經一步上前，像只護崽的小母雞，將嚴丹晨稍稍擋在了身后。

“哎，我說這位同學，你干嘛呢？”何林柳眉一挑，審視的目光在曹煦身上從上到下掃了一圈，語氣里帶著幾分京城大妞特有的颯爽和不好惹，“搭訕呢？這招兒也太老套了吧？我還以為是拍花子的呢！”

“拍花子？”曹煦差點沒被這詞兒給逗樂了，他臉上的笑容不變，目光卻越過何林的肩膀，依舊牢牢地鎖定著嚴丹晨，“我不是拍花子的，我是導演系的。”

他看著教學樓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和老師，人多眼雜，實在不是談正事的地方。于是他微微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學，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這姿態，這語氣，拿捏得進退有度，既顯出了誠意，又不過分殷勤。

可就在這時，一個帶著怒氣的聲音從旁邊炸響。

“有事兒就在這兒說！鬼鬼祟祟地想干嘛呢！”

一輛自行車橫了過來像一堵墻似的，硬生生擠進了曹煦和兩個女孩中間。他一臉的警惕和敵意，那眼神，仿佛曹煦是什么十惡不赦的采花大盜。

曹煦的眼角抽了抽。

黃曉鳴。

曹煦感覺此刻的教主，遠沒有日后那股“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的霸道總裁范兒，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荷爾蒙過剩的少年意氣，像一只急于在心儀母孔雀面前展示自己尾羽的雄孔雀。

可惜，在曹煦這只活了兩輩子的老狐貍眼里，這種行為幼稚得就像幼兒園小朋友搶紅花。

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黃曉鳴，依舊盯著他身后的嚴丹晨，那雙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光：“同學，別緊張，我沒惡意。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空，看個劇本？”

這話一出，嚴丹晨和何林都愣住了。

而黃曉鳴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抱起胳膊，斜著眼睛看曹煦，語氣里滿是輕蔑和嘲諷：“劇本？呵，現在這年頭，什么人都敢拿個破本子出來騙小女生了？什么劇本啊？拿出來我瞧瞧？是不是咱們學校元旦晚會的小品劇本啊？”

他這話聲音不小，周圍幾個路過的學生都好奇地投來了目光。

曹煦終于舍得將視線從嚴丹晨臉上移開，淡淡地瞥了黃曉鳴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帶著一種降維打擊般的漠然。

他懶得理會這種幼稚的爭風吃醋，而是鄭重地看向嚴丹晨和何林，一字一句，清晰地介紹自己：“兩位師妹好，我叫曹煦，導演系大四的。我手里有個畢業短片，想請這位師妹，出演女一號。”

畢業短片？女一號？

這幾個字眼，讓何林臉上的警惕也變成了驚訝。

黃曉鳴的嘲諷卻像連珠炮一樣，根本停不下來：“畢業短片？哈哈，笑死我了！什么主題啊？《梁祝》選段？還是《雷雨》選段？再不然就是《哈姆雷特》？我說師兄，就這種學生作業，你也好意思拿出來搭訕？要臉不要啊？”

他每說一個劇名，周圍的空氣里就多一分尷尬。

確實，這都是導演系和表演系學生最常拍的幾種畢業作業，經典，但也意味著老套、沒新意、沒前途。

被他這么一攪和，嚴丹晨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黃曉鳴的衣角，小聲說：“曉鳴，你別這樣……”

然后，她抬起頭，那雙干凈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曹煦，聲音不大，卻很堅定：“師兄，謝謝你看得起我。不過……我能先看看劇本嗎？”

嘿嘿，這不就有門嗎？

曹煦心里一喜。他就知道，真正有靈氣的演員，對好的劇本，有著近乎本能的渴望。她沒有被黃曉鳴的冷嘲熱諷帶偏，而是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曹煦臉上的笑容愈發真誠，他指了指不遠處教學樓下的走廊：“當然可以。這兒人多，要不……咱們去那邊的走廊？好歹有桌子有凳子，能坐下慢慢看。”

他的邀請，自然而然地將黃曉鳴這個“電燈泡”排除在外。

黃曉鳴急了，剛想再次開口阻攔，卻被何林一把拽住。

“哎，我說黃曉鳴，人家師兄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是真是假，看看劇本不就知道了？”何林沖他擠了擠眼睛，壓低聲音道，“你在這兒咋咋呼呼的，不嫌丟人啊？丹丹自己有分寸。”

嚴丹晨也沖黃曉鳴投去一個帶著歉意和安撫的眼神，然后便跟在曹煦身后，朝走廊走去。

黃曉鳴看著嚴丹晨跟著那個比自己高、比自己帥、氣質還比自己沉穩的男人走遠，卻又無計可施。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在不遠處的石桌旁坐下，看著那個叫曹煦的家伙，從一個破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份……看起來相當厚實的劇本。

那劇本用訂書機簡陋地裝著，封面是用毛筆寫的三個大字，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那股子龍飛鳳舞的勁兒，仿佛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直沖眼簾。

黃曉鳴瞇起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三個字。

他不懂書法，但他認識那三個字。

滿……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