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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酒館里的藝術家

百花樓的靡靡之音和濃郁熏香仿佛還殘留在鼻腔,但蘇長庚的心早已沉入冰窟。

他走在金璋城濕滑的青石板路上,夜風帶著水汽,吹不散眉頭的凝重。

身后跟著一個身材瘦削、眼神銳利的漢子,是他在怒風盟中唯一能稱得上心腹的葉波。

“一千金……十五天。”

葉波的聲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主簿大人這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我打聽過了,城里能這么快拿出這筆錢的,只有兩條路。”

蘇長庚沒有停步,只是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

“一是南城區的矮人商會,他們放貸,但利息是五分,滾起來能把人骨頭都吞了。而且他們的催收手段,比官府的牢房還黑。”

蘇長庚的腦海里閃過前世金融課上那些關于高利貸的案例,本質都是一樣的,用你的絕望來榨干你最后一滴血。

“二是接個大活。”

葉波的語氣愈發沉重,“金谷石氏最近在找人,要對付他們生意上的死對頭瑯琊謝氏。據說石家大管事私下放話,誰能替他們‘解決’掉謝家在南碼頭的一個管事,酬金八百金。但這活兒,是拿命去換,謝家不好惹,背后牽扯著郡守府里另一派的勢力。”

一個是飲鴆止渴,一個是刀口舔血。

兩條路,都通向深淵。

蘇長庚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街角那間燈火昏黃的酒館——月神酒館。

這是金璋城里傭兵和底層打手最愛聚集的地方。

“進去喝一杯。”他淡淡地說。

葉波一愣,但還是跟了進去。

酒館里混雜著劣質麥酒的酸腐氣、汗味和廉價煙草的辛辣味。

喧鬧聲像一鍋沸水,賭錢的叫罵,吹牛的哄笑,杯盤碰撞的脆響,交織成一曲粗野的交響。

蘇長庚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渾濁的酒液在粗陶碗里晃蕩,映不出他的臉。

他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來思考,但有時,極度的喧囂反而能讓他內心沉靜下來。

他的目光掃過四周。

墻上掛著一幅據說是描繪“月神狩獵”的掛畫,畫上的女神線條僵硬,比例失調,拉開的弓箭軟得像根面條,身邊的獵犬畫得像一只肥碩的豬。

一種源自前世職業本能的煩躁感油然而生。

作為一名工業設計師,他對線條、結構、比例和透視有著近乎偏執的追求。

他下意識地從懷里摸出一小截畫畫用的木炭,又問酒保要了一張最便宜的、用來包熟食的糙紙。

在周圍的喧囂中,蘇長庚垂下頭,手里的木炭在紙上飛速移動。

他沒有畫什么月神,而是畫了鄰桌那個正在吹牛的獨眼傭兵。

他沒有用這個世界流行的、注重寫意和神韻的畫法。

他用的是前世早已爛熟于心的素描技法。

精準的解剖學知識讓肌肉的輪廓和骨骼的起伏躍然紙上;嚴謹的透視原理讓獨眼龍粗壯的手臂仿佛要伸出紙面;而對光影的捕捉,更是讓那只獨眼中的桀驁與滄桑活了過來。

當他放下木炭時,周圍的喧囂不知何時已經平息了。

死一般的寂靜。

葉波最先探過頭來,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都僵住了。

鄰桌的傭兵們也圍了過來,他們看著紙上那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舉杯痛飲的獨眼龍,喉結上下滾動,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不可思議。

“巫術……這是巫術!”

一個酒鬼嚇得打翻了酒碗,連滾帶爬地往后退。

“天吶,他的魂被勾到紙里去了!”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發般的騷動。

“這畫賣我!我出十個銀幣!”

“滾開!我出二十個!”

“這是我的兄弟!這畫該歸我!”

那個獨眼傭兵本人也擠了過來,他瞪著那只完好的眼睛,看著紙上的自己,眼神從震驚變成了狂熱的占有欲。

一場小規模的爭搶和騷亂就此爆發。

蘇長庚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是一動。他似乎抓住了一絲什么,一絲能將知識變現的微光。

“都住手。”

一個清朗而略帶倨傲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混亂的人群竟真的安靜了下來,不自覺地讓開一條路。

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袍的年輕公子走了過來,他大約二十出頭,面容俊秀,但眼神銳利如鷹。

他身后跟著兩個氣息沉穩的護衛,一看便知是高手。

他沒有看那些爭搶的傭兵,目光徑直鎖在蘇長庚面前的畫上。

他俯身看了許久,眼中閃過一絲驚艷,隨即又化為濃厚的探究。

“你這畫法,我從未見過。”

他抬起頭,直視蘇長庚,“沒有線條勾勒輪廓,全靠光影和黑白來塑造形體,卻比任何丹青都更真實。你這不是在畫畫,倒像是在……‘格物’。”

蘇長庚心中巨震。

格物!這個詞精準地刺中了他所有秘密的核心。

“你叫什么名字?”年輕公子問道。

“蘇長庚。”

“我叫蕭元及。”

年輕公子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家父在皇家織機所任職。我看先生不像是池中之物,怎么會跟這些粗人為伍?”

皇家織機所!蛛網!

蘇長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為生計所迫,身不由己罷了。”

“一幅畫,引得滿堂騷動。如此技藝,卻為生計所迫?”

蕭元及顯然不信,他指了指那幅畫,“開個價吧,這東西我要了。”

蘇長庚看著他,知道機會來了。他搖了搖頭:“蕭公子,這幅畫不賣。”

蕭元及的眉頭一挑,有些意外。

“我缺的不是一幅畫的錢,”蘇長庚的聲音很平靜,“我缺一千金,救我盟主的命。如果公子能幫我這個忙,莫說一幅畫,長庚愿為公子畫一百幅。”

他這是在賭,賭對方的好奇心,賭對方的實力,也賭對方的野心。

一個對“格物”之法如此敏感的貴公子,他想要的,絕不僅僅是一幅畫。

蕭元及笑了,笑得饒有興致。

他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收藏品,上下打量著蘇長庚。

“一千金?金璋城里,還沒什么事值這個價。”

他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天氣,“你盟主叫什么,犯了什么事?”

“石猛。因傷人被捕入獄,實則是得罪了京中貴人。”

“哦,石猛。”

蕭元及想了想,恍然道,“戶部侍郎家那個草包公子的事。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面的人想借題發揮,敲一筆罷了。”

他揮了揮手,身后一名護衛立刻上前,附耳聽令,然后迅速轉身離去。

蕭元及這才重新坐下,給自己倒了碗酒,對蘇長庚道:“坐。我們來聊聊你的‘格物’之法。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讓二維的紙,生出三維的骨肉的?”

那一夜,他們沒有再談錢。

蘇長庚用對方能聽懂的方式,淺淺地講了些關于透視、光影和解剖的皮毛,但即便只是皮毛,也足以讓蕭元及聽得如癡如醉,雙眼放光。

兩個時辰后,派出去的護衛回來了,他在蕭元及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元及聽完,對蘇長庚隨意地說道:“事情辦妥了。你去郡守府大牢,交二百金的‘保金’,就可以領人了。至于京城那邊,我已經派人送了信,侍郎大人會賣我父親一個面子。”

從一千金到二百金,從十五日大限到立刻放人。

蘇長庚起身,深深一揖。

“多謝蕭公子。”

“朋友之間,無需客氣。”

蕭元及笑得意味深長,他把玩著那張素描,輕輕道,“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我隨時會來找你,討教畫技。”

走出酒館,冷風撲面,蘇長庚的頭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用一千金的債務,換來了一個更加深不可測的“人情債”。

半個時辰后,在陰暗潮濕的郡守府大牢里,蘇長庚見到了被放出來的石猛。

這位怒風盟盟主除了看起來憔悴一些,并未受太多皮肉之苦。

“長庚,好樣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石猛用力拍著蘇長庚的肩膀,哈哈大笑,“天塌不下來!我們怒風盟的漢子,沒那么容易倒!”

看著石猛渾然不覺的豪邁樣子,蘇長庚沒有笑。

他只是輕聲說:“盟主,天沒有塌。只是,換了根柱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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