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愁澗。

這處位于賀蘭山北麓的險隘，此刻成了困鎖三萬唐軍的絕命囚籠。兩側峭壁如刀劈斧削，高聳入云，猿猴難攀。谷口狹窄，僅容三騎并行。此刻，谷口外，突厥默啜可汗親率的五萬金狼騎主力，如同黑色的潮水，將谷口圍得水泄不通！旌旗如林，刀槍如葦，在慘淡的月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谷內，唐軍依托山勢，用亂石和殘存的輜重車輛構筑起簡陋的防線，人人面帶菜色，眼神中交織著疲憊、絕望和困獸般的兇狠。

斷糧第七日。

最后一點馬肉早已分食殆盡，連馬骨都被砸碎熬湯。箭囊空癟，箭矢在連日激戰中消耗一空。更致命的是——水！澗底那條原本潺潺的溪流，被突厥人上游截斷，早已干涸見底！僅存的幾處滲水巖縫，擠滿了干渴到嘴唇皸裂、喉嚨冒煙的士卒，用刀劍刮下石壁上微乎其微的濕泥，貪婪地舔舐著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水汽。絕望如同瘟疫，在谷中蔓延。傷兵的呻吟聲、士卒因干渴而發出的嘶啞喘息聲、戰馬臨死前的悲鳴，混合著山風在峭壁間嗚咽的回響，構成了一曲令人心膽俱裂的死亡挽歌。

帥帳（不過是一處稍大的巖洞）內，油燈如豆，映照著王孝杰那張如同鐵鑄般、卻難掩憔悴的臉龐。他盔甲上布滿刀痕和干涸的血跡，眼窩深陷，嘴唇因干渴而裂開數道血口。案上攤著一張被血污浸透的簡易地形圖，上面用炭筆圈點著幾個早已被證明無用的突圍方向。

“大總管！”一名嘴唇干裂得滲血的偏將嘶聲道，“不能再等了！弟兄們…弟兄們快撐不住了！與其渴死餓死在這鬼地方，不如…不如拼死一搏！殺出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對！殺出去！”

“拼了！”

帳內幾名同樣形容枯槁的將領紛紛附和，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瀕死的火焰。

王孝杰沉默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地圖上那如同咽喉般狹窄的谷口。拼死一搏？談何容易！谷口外是突厥最精銳的金狼騎，以逸待勞，弓馬齊備！己方士卒饑渴交加，箭矢耗盡，沖出去無異于送死！可困守此地，同樣是死路一條！

死局！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王孝杰的心臟。他征戰半生，從未陷入如此絕境！難道三萬兒郎，真要葬身這鷹愁澗，成為賀蘭山下累累白骨？！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大總管！趙知樂求見！”

趙知樂？

王孝杰猛地抬頭！只見趙知樂掀開帳簾走了進來。他同樣形容狼狽，臉上沾滿灰黑的煙塵，嘴唇干裂出血，身上那件阿蠻縫制的牛皮軟甲多處破損，露出內里染血的棉絮。但他那雙眼睛，卻如同寒夜中的星辰，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

“趙少監？”王孝杰眉頭緊鎖，“何事？”

趙知樂走到案前，目光掃過地圖上那致命的谷口，聲音帶著一種被砂礫磨礪過的嘶啞，卻字字如釘：“大總管！困守是死！硬沖亦是死！但…尚有一線生機！”

“生機？”王孝杰眼中精光爆射，“講！”

趙知樂指向谷口兩側陡峭的崖壁：“谷口狹窄，突厥重兵堵于外，然其兩側崖壁雖陡，卻非不可攀！小子愿率一隊死士，背負‘震天雷’，趁夜色攀上左側崖壁！居高臨下，以‘震天雷’炸塌隘口巨石！制造混亂！若能炸開缺口，大總管便可率玄甲鐵騎，趁亂突擊！或有破圍之機！”

炸塌隘口？！

帳內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瘋狂的計劃驚呆了！攀爬那近乎垂直的絕壁？在突厥人眼皮底下？還要背負沉重的“震天雷”？這簡直是九死無生！不，是十死無生！

“趙知樂！”王孝杰霍然起身，目光如電，“你可知那崖壁之險？可知此舉兇險萬分？！”

“小子知道！”趙知樂昂首，聲音斬釘截鐵，“九死一生！然，坐以待斃，十死無生！與其渴死澗中，不如放手一搏！炸開一條血路！為大軍搏一線生機！小子…愿往！”

他目光灼灼，直視王孝杰：“只需百名敢死之士！身手敏捷，不懼死！小子親自帶隊！若成，大總管揮軍掩殺！若敗…不過早死幾個時辰！”

帳內一片肅然。將領們看著眼前這個并非行伍出身、此刻卻如同出鞘利劍般的年輕人，眼中充滿了震驚、敬佩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壯。

王孝杰死死盯著趙知樂，胸膛劇烈起伏。片刻，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油燈搖曳！

“好！好一個趙知樂！本帥準了！”

他聲音如同虎嘯，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親衛營！挑選百名攀巖好手！不！一百五十名！隨趙少監行動！所需‘震天雷’，盡數撥付！其余各部！集結待命！準備突擊！”

“末將遵命！”帳內將領轟然應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

子夜。

寒風如刀，卷著賀蘭山巔的冰雪碎屑，抽打在臉上，如同針扎。慘淡的月光被濃厚的云層遮蔽，天地間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谷口外突厥大營連綿的篝火，如同地獄的鬼眼，在遠處閃爍。

鷹愁澗左側峭壁之下。

一百五十名精挑細選出的唐軍死士，如同壁虎般緊貼在冰冷濕滑的巖壁上。他們卸去了沉重的甲胄，只穿著便于攀爬的緊身短褐，背負著用油布嚴密包裹、沉重異常的“震天雷”，腰間纏著繩索和短匕。每個人的臉上都涂滿了黑灰，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決絕光芒的眼睛。

趙知樂也在其中。他背上負著兩枚特制的、威力最大的“震天雷”，腰間掛著“火龍筒”和短匕。阿蠻縫制的皮甲緊貼著他劇烈跳動的心臟，仿佛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和無聲的祈禱。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空氣，對著身旁同樣背負沉重、神情堅毅的阿木阿石點了點頭。

“上！”趙知樂低喝一聲，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幾不可聞。

他率先抓住巖壁上一條突出的石棱，手腳并用，如同最靈活的猿猴，開始向上攀爬！身后，一百五十條黑影，如同沉默的壁虎群，緊隨其后，悄無聲息地融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峭壁陡峭濕滑，覆蓋著薄冰和松動的碎石。每一次抓握，每一次蹬踏，都伴隨著碎石滾落的輕微聲響和心臟狂跳的轟鳴！寒風如同無形的巨手，撕扯著他們的身體，試圖將他們拽入萬丈深淵！沉重的“震天雷”如同山岳般壓在背上，每一次移動都耗費著巨大的體力。

汗水混合著冰屑，從額頭滾落，模糊了視線。指尖被鋒利的巖石割破，鮮血滲出，瞬間被凍得麻木。呼吸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又被狂風瞬間撕碎。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巖石摩擦的聲音，在死寂的懸崖上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寸的攀升，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生死邊緣掙扎。不知過了多久，趙知樂終于攀上了一處相對平緩、被巨大山巖遮蔽的突出平臺。他伏在冰冷的巖石上，大口喘息，肺部如同火燒。回頭望去，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遠處谷口突厥大營的篝火如同遙遠的星辰。

身后，阿木阿石和數十名死士也陸續攀了上來，個個精疲力竭，卻眼神銳利如鷹。更多的人還在下方艱難攀爬。

趙知樂示意眾人噤聲，小心地探出頭，向下望去。

谷口就在下方！距離他們所在的平臺，約有三十余丈高！借著下方突厥營地的火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谷口狹窄的通道被巨大的、如同門神般的天然巨石堵住了大半！巨石兩側，是密密麻麻的突厥哨兵和巡邏騎兵！突厥人顯然也防備著唐軍攀崖偷襲，但如此陡峭的絕壁，加上夜色掩護，他們并未發現頭頂的死神！

“目標！谷口巨石！”趙知樂壓低聲音，眼中寒光閃爍，“阿木！帶人將引線接長！確保能同時引爆所有‘震天雷’！阿石！帶人準備繩索！爆破之后，立刻索降！其他人，準備火折…不！火龍筒！”

死士們無聲地行動起來，如同最精密的機器。沉重的“震天雷”被小心地安置在平臺邊緣，對準下方谷口巨石。特制的、浸透了硝藥的長長引線被小心地連接起來，如同一條條通往地獄的毒蛇。

寒風更烈，卷起積雪，撲打在臉上。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沙漏中的死亡之沙。所有死士都已就位，引線連接完畢。趙知樂最后檢查了一遍引線的走向和“火龍筒”的狀態，深吸一口氣，對著阿木重重點頭！

“點火！”

阿木猛地拔開“火龍筒”的塞子，用力甩動！

嗤啦——！

一道明亮的火花在筒內迸發！橘黃色的火焰瞬間竄出！

火舌貪婪地舔舐上那根粗壯的、浸滿硝藥的引線！

嗤——！！！

引線被點燃！刺目的白光混合著青煙，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發出令人心悸的嘶嘶聲，沿著長長的引線，瘋狂地向著下方安置在巨石周圍的“震天雷”鉆去！

“撤！”趙知樂低吼一聲！

死士們立刻抓住早已準備好的繩索，如同靈猿般，飛速向平臺下方的陰影處索降！

嘶嘶嘶——！

引線燃燒的白光在黑暗中劃出致命的軌跡！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谷口下方的突厥哨兵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疑惑地抬頭望向黑漆漆的崖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一聲沉悶得如同大地心臟爆裂的巨響，猛地從谷口巨石下方炸開！緊接著，是數聲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爆炸聲接連響起！！！如同九天神雷降臨人間！！！

轟！轟轟轟轟——！！！

整個鷹愁澗都在劇烈顫抖！兩側峭壁上的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滾落！

谷口處！那堵如同天塹般的巨大巖石，在狂暴的爆炸沖擊下，如同被無形的巨神之錘狠狠砸中！瞬間向上拱起！隨即在驚天動地的巨響中，轟然崩塌！碎裂成無數巨大的、燃燒著火焰的碎塊，如同隕石般向著四周激射而出！！！

濃烈的硝煙混合著塵土和碎石，如同怒龍般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整個谷口！熾熱的火焰在煙塵中翻滾、咆哮！巨大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海嘯，狠狠撞向四周！

“啊——！”

“天塌了！！”

“長生天啊——！”

谷口外，猝不及防的突厥前鋒騎兵瞬間被這毀天滅地的爆炸吞噬！人仰馬翻！戰馬驚嘶！殘肢斷臂伴隨著碎石和烈焰四處飛濺！凄厲的慘叫聲瞬間被更猛烈的爆炸聲淹沒！原本嚴密的包圍圈，被硬生生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火焰與死亡的缺口！

“成了！”趙知樂心中狂喜！他抓住繩索，正準備加速索降，與下方突擊的大軍匯合！

異變陡生！

一塊被爆炸掀飛的、磨盤大小的燃燒巨石，如同失控的流星，帶著凄厲的呼嘯，朝著他索降的路線狠狠砸來！

“東家小心！”下方傳來阿石撕心裂肺的嘶吼！

趙知樂瞳孔驟縮！根本來不及閃避！他只能猛地松開繩索，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下墜去！同時將身體蜷縮，用后背硬抗！

砰——！！！

巨石擦著他的身體狠狠砸在巖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飛濺的碎石如同子彈般擊中他的后背和手臂！劇痛傳來！他悶哼一聲，下墜之勢更急！

噗通！

他重重摔在谷口外一處相對松軟的、被爆炸掀翻的泥地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渾身骨頭仿佛散了架，左臂傳來鉆心的劇痛，顯然已經骨折！

硝煙彌漫，火光沖天！四周是突厥騎兵驚惶的嘶鳴和垂死的哀嚎！混亂中，幾名僥幸未被炸死的突厥騎兵發現了摔落在地的趙知樂！他們眼中瞬間爆發出嗜血的兇光，揮舞著彎刀，如同餓狼般猛撲過來！

“唐狗！納命來！”

趙知樂掙扎著想爬起，左臂劇痛使不上力！眼看寒光閃閃的彎刀就要劈落！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右手猛地探入懷中，掏出了最后一枚備用的、拳頭大小的“震天雷”！用牙咬開引信保護蓋，將引線湊近腰間“火龍筒”噴出的火焰！

嗤——！

引線瞬間點燃！嘶嘶作響！

“一起死吧！”趙知樂眼中燃燒著瘋狂的光芒，舉起那枚即將爆炸的火雷，撲向最近的突厥騎兵！

那突厥騎兵看著趙知樂手中嘶嘶冒煙、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圓球，眼中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填滿！他怪叫一聲，竟下意識地勒馬后退！

就在這生死一瞬！

“趙知樂——！！！”

一聲如同驚雷般的怒吼，撕裂了混亂的戰場！

只見谷口內，煙塵翻滾處，一支玄甲鐵騎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轟然沖出！為首者，正是王孝杰！他身披重甲，手持陌刀，須發戟張，狀若天神！他胯下戰馬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沖到趙知樂身前！手中陌刀化作一道匹練般的寒光，橫掃而出！

噗嗤！噗嗤！

兩名撲向趙知樂的突厥騎兵連人帶馬，被這狂暴無匹的一刀攔腰斬斷！鮮血內臟狂噴！

“上馬！”王孝杰怒吼一聲，俯身一把抓住趙知樂的腰帶，如同拎小雞般將他提上馬背！同時另一只手猛地奪過他手中那枚引線即將燃盡的“震天雷”，看也不看，朝著遠處一群集結沖來的突厥騎兵狠狠擲去！

轟——！！！

火雷在突厥騎兵群中凌空爆炸！火光四濺！人仰馬翻！

“玄甲軍！隨我殺——！！！”王孝杰振臂高呼，聲震四野！他一手控韁，一手將重傷的趙知樂護在身前，陌刀揮舞，如同絞肉機般沖入混亂的敵陣！身后，數千玄甲重騎如同鋼鐵洪流，緊隨其后，狠狠撞入被炸開的缺口！刀光如林，鐵蹄如雷！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突厥人的包圍圈，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與此同時，鷹愁澗深處，傷兵營。

那一聲聲撕裂夜空的恐怖爆炸，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傷兵的心上！大地在顫抖，巖壁在呻吟！傷兵營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呻吟、哀嚎、囈語都戛然而止！傷兵們驚恐地瞪大眼睛，望向谷口方向，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絕望！

“塌…塌了？！”

“天罰？！”

“是…是趙少監他們…”

紫蘇正在給一名高燒不退的傷兵擦拭額頭。爆炸聲傳來的瞬間，她手中的濕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猛地沖出帳篷，望向谷口方向！

只見谷口處，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將半邊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那沖天的煙柱和翻滾的烈焰，如同地獄之門洞開！巨大的爆炸聲浪如同實質的沖擊波，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東家——！！！”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從紫蘇喉嚨里迸發出來！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險些癱倒在地！

她想起了趙知樂臨行前那決絕的眼神！想起了他背上那沉重的“震天雷”！想起了那陡峭如刀削的懸崖！如此恐怖的爆炸…他…他就在那爆炸的中心？！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只覺得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眼前陣陣發黑，只有那沖天的火光在視網膜上瘋狂燃燒！

她下意識地、死死地攥住了胸前貼身藏著的、那個趙知樂所贈的、裝著止血草藥的小小布囊！仿佛那是連接著趙知樂生命的唯一紐帶！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膚，溫熱的鮮血瞬間浸透了粗糙的布囊，混合著草藥的苦澀氣息彌漫開來！她卻渾然不覺疼痛！

“少監…少監…”她嘴唇哆嗦著，無聲地重復著，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死死盯著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濃煙，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也投入其中！

就在這時，一只冰涼的小手緊緊抱住了她顫抖的身體。

是烏尤塔。

少女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臉上還帶著病容，清澈的眸子里卻充滿了擔憂和堅定。她用力抱住紫蘇冰冷僵硬的身體，用生澀的漢話，低聲而急促地祈禱著，聲音帶著草原民族特有的虔誠和力量：

“長生天…騰格里…保佑…趙大人…狼神…鷹神…護他…平安…歸來…”

紫蘇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反手死死抱住了烏尤塔，將臉深深埋進少女單薄的肩頭，壓抑已久的哭聲終于如同受傷的小獸般嗚咽出來，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淚水浸濕了烏尤塔的衣襟。

火光依舊在谷口肆虐，映照著傷兵營前兩個相擁顫抖的身影，也映照著紫蘇掌心那被鮮血和淚水浸透的草藥囊。希望與絕望，在爆炸的余燼中瘋狂交織。

谷口外，戰場已化為修羅地獄。

玄甲鐵騎的突擊如同燒紅的鐵釬捅入牛油，瞬間將混亂的突厥前鋒撕得粉碎！王孝杰一馬當先，陌刀所向，人馬俱碎！他身后的重騎如同鋼鐵洪流，碾過燃燒的廢墟和突厥人的尸體，向著更深處突擊！

趙知樂被王孝杰護在身前，劇烈的顛簸和左臂的劇痛讓他幾欲昏厥。他強撐著精神，看著眼前這血肉橫飛的戰場，胃里翻江倒海。濃烈的血腥味、焦糊味、硝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突然！

一股強烈的爆炸氣浪從側面襲來！王孝杰猛地勒馬轉向，避開一塊飛濺的巨石！氣浪卷起地上的塵土和雜物，劈頭蓋臉地砸向趙知樂！

趙知樂下意識地低頭閉眼！

噗！

一個東西被氣浪卷著，不輕不重地砸在他的腳邊。

他低頭看去。

只見硝煙彌漫、血跡斑斑的泥地上，靜靜地躺著一頂皮帽。

一頂極其華貴、邊緣鑲嵌著金色狼頭紋飾、用上等雪貂皮毛制成的——突厥貴族皮帽！

帽頂似乎被什么尖銳之物劃過，留下一道新鮮的裂口，金色的狼頭徽記在火光下閃爍著詭異而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