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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血色婚禮1

新房內,觸目皆是刺眼的紅。

中央紅木圓桌鋪陳著絳紅流蘇桌帷,中央碩大的龍鳳紅燭在蓮座上靜靜燃燒,熱淚般的蠟油無聲滑落,暈開了燭身上描金的龍鳳花紋。

燭火跳躍著,在四壁投下巨大搖曳的影,映得盛著“早生貴子”干果(紅棗、花生、桂圓、瓜子)的銀盤格外锃亮。

那張精雕細刻的千工拔步床,被重重紅色薄紗幔帳籠罩,床上鋪開的錦被是極艷的紅緞,上面繡著一對形影相隨、無憂無慮的戲水鴛鴦,繡工精致得每一根羽毛都泛著絲線光澤。

床畔的紫檀木梳妝臺上,珠翠寶石在燭光下折射出迷離冷光,珍珠瓔珞、金鑲玉簪、翡翠耳鐺……流光溢彩地堆疊著,梳妝臺后那扇窗戶上,一對鮮紅的“囍”字,被窗外慘淡的月光穿透,投下黑暗的光斑。

尹雪嬌僵坐在梳妝臺前,大紅織金喜袍沉重地壓在她單薄的身軀上,袍尾奢華的金線鳳凰圖案蜿蜒垂落,與她披散的烏黑長發形成強烈對比。

玻璃鏡中的人,面色蒼白,眼窩下濃重的青影如同墨染,嘴唇上細細涂了一層紅色口脂,卻似雪地里滴落的血珠。

她枯坐著,身體如同一尊被釘在華美衣袍里的木偶,靈魂早已抽離,唯余一具被猩紅包裹的空殼,她袖中緊握的冰涼剪刀已被手心汗水浸得濡濕,是她準備刺向程賊或自己的最后武器。

房間門“吱呀”一聲輕響被推開,一名穿著喜慶衣裙的侍女,用托盤托著一頂鳳冠踏了進來。赤金打造的鳳冠沉重地壓在她雙手上,冠上十二顆碩大的南海明珠流光溢彩,冠后垂下的珍珠流蘇隨步輕搖,碰出幾不可聞的脆響,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喙銜著的紅寶石墜子,在燭光下閃爍著如血凝冰的寒芒。

侍女躬身行禮,聲音平板而謹慎,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九姨太,吉時將近,該梳頭上妝了。”

尹雪嬌如同入定,對侍女的催促置若罔聞,鏡中空洞的瞳孔映著燭火,毫無漣漪,侍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似乎對這種無聲的對抗早已習慣。

她不再多言,將那流光溢彩的鳳冠輕輕放在梳妝臺上,珠玉碰撞發出細微冷響,隨即拿起臺上的桃木梳細致地將尹雪嬌散亂的長發攏起,挽成一個繁復高聳的同心髻。

發髻固定穩妥后,侍女捧起那頂沉甸甸黃金鳳冠,穩穩地覆壓在那團烏云般的發髻之上。

“噗通!”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像是重物落水的聲音,侍女立馬警覺起來,猛地轉身朝向房門方向厲聲喝道:“外邊怎么了?誰在那兒?”她松開剛替尹雪嬌整理好的一縷流蘇,疾步向門口走去。

“呃——!”一聲悶哼,尹雪嬌霍然轉身!心臟狂跳如擂鼓!

只見那才踏出門口兩步的侍女,身體直挺挺地向后轟然栽倒!濺起一小片塵土!而一道濃得化不開的、帶著硝煙鐵銹血腥氣息的沉重黑影,正從外面踏入新房!

昏黃跳躍的燭光照亮了來人的臉——一身襤褸染血的舊軍裝下是枯槁到幾乎只剩骨架的身軀。左側空蕩蕩的袖管垂在身側,隨著他沉重的呼吸飄蕩。一道猙獰扭曲的巨大傷疤從額角貫穿,終結在那只罩著厚實黑皮眼罩的左眼之上。那未曾遮住的右眼,眼窩深陷如同枯井,血絲密布,干裂的嘴唇緊緊的抿著。

這不就是令她魂牽夢縈的人嗎?

“毅飛!”一聲輕呼沖破了尹雪嬌的喉嚨,她猛地從妝凳上彈起,腳下踉蹌,身上沉重的鳳冠珠串發出劇烈的撞擊脆響!但她不管不顧,整個人帶著孤注一擲的悲鳴,撲進了孟毅飛的懷中。

孟毅飛用那只僅存的右手,死死地將那溫熱的身體擁進懷里,那力度兇狠得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揉進自己殘缺的軀體,又帶著失而復得后近乎崩潰的脆弱。

尹雪嬌顫抖著從他懷中抬起頭,纖細冰涼的手指顫抖地撫上他那張陌生到令人心碎的臉,指尖輕輕劃過他右眉上那道斜斜劈開的疤痕,尹雪嬌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你…我娘不是…托馮奎帶了信嗎?你…你怎么…他們怎么把你傷成這樣?!”滾燙的淚珠砸在孟毅飛的破舊軍裝領口,暈開深色水漬。

孟毅飛那只唯一能視物的右眼死死攫住她慘白帶淚的面容,目光貪婪而沉痛,仿佛要將她的每一寸輪廓刻進靈魂最深處,他干裂的嘴唇翕動,聲音嘶啞粗糲如鐵砂劃過焦土:“奎子找到我時…太遲了…他誰都不敢信,只能親自闖進前線”他劇烈的喘息面色痛苦,“我被程公子設計瞎了一只眼睛,斷了一只手,只剩半口氣……埋在尸體堆里,是他把我從閻王殿里……救了回來……”

“嬌嬌,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喉結劇動,掙扎著要將她推開,“配不上你了......要不你就......”

“你胡說!”尹雪嬌尖銳的打斷了孟毅飛沒說完的話,她像一頭發怒的雌獸,非但沒有推開,反而更加用力地箍緊了他,十指死死扣住他瘦骨嶙峋的后背,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熊熊的恨意在胸膛燃燒:“那姓程的老賊把我們兩家害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我絕不可能委身于他!我尹雪嬌就算今日就算死在這里,做鬼也定要啖他血肉!”她的嘶喊帶著血沫噴濺般的恨意,“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只要你還活著,我都是你的妻子!”

“好!好!好!”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門外廊下突兀地炸開三聲刺耳的鼓掌聲!

沉重的皮靴踏地聲傳來,程司令肥胖臃腫的龐大身軀裹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流,帶著幾個心腹堵在了新房門口!

那張方才還在庭院里紅光滿面的臉,此刻已陰沉地如暴風雨前壓頂的黑云,眼睛里翻騰著嗜血的暴虐光芒,額角青筋因極度隱忍而扭曲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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