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道境迷蹤
- 終南禁地:失蹤的求道者
- 大洋啊大海
- 9615字
- 2025-07-19 17:29:46
踏入第二層道境的瞬間,陳玄只覺得腦子里像塞進了一團亂麻,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直沖天靈蓋。這眩暈勁兒讓他想起小時候在終南山腳追野兔,跑得太急摔進麥秸垛的滋味,渾身骨頭縫都透著股松散。等他踉蹌著穩(wěn)住腳跟,眨了眨發(fā)花的眼睛,眼前的景象早已換了人間。
先前那潮濕幽暗的洞穴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白蒙蒙薄霧籠罩的山谷。空氣中飄著一股子濃郁的藥香,混雜著泥土的腥氣,聞著讓人鼻子發(fā)癢。陳玄下意識地想揉揉鼻子,手剛抬到半空,就被身旁的林默一把抓住。
“這是...”他剛張開嘴要說話,林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她的手心帶著點草藥的苦澀味,指甲不小心刮到了陳玄的下巴,有點癢。
陳玄愣了愣,看見林默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向地面。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低頭看去,只見濕漉漉的泥土上,用不知道什么東西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筆畫東倒西歪,看著就像小孩子用樹枝瞎劃拉的。
“出聲者死——噬音藤食聲而活。”這幾個字入眼,陳玄后脖頸子唰地冒起一層冷汗,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想起小時候聽村里老人講的鬼故事,說是山里有種吃聲音的妖怪,誰說話就把誰的嗓子掏走。他趕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林默這才小心翼翼地松開手,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顫。她從懷里掏出個布包,解開繩結,里面是半截炭筆和幾張皺巴巴的麻紙,紙角都磨得起毛了。她快速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字跡娟秀卻帶著點急促的連筆,遞給陳玄。
“藥王谷,禁聲之地。但采藥需念咒,矛盾。”陳玄看著紙上的字,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接過炭筆,手腕在麻紙上蹭了蹭,也寫下一行字,他的筆畫粗獷,力道沒控制好,把紙都戳破了個小窟窿。
“先觀察地形,找安全處。”寫完,他把麻紙遞回去,眼睛卻沒閑著,四處打量。兩人背靠背,腳步放得極輕,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慢慢挪動。陳玄能感覺到林默后背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隔著衣服都能摸到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這山谷看著邪乎得很。兩邊是高聳入云的峭壁,石頭是青黑色的,上面爬滿了暗綠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纏在一起,像一團團亂麻。藤蔓表面密密麻麻全是細小的孔洞,陽光透過薄霧照上去,那些孔洞就像無數(shù)雙小眼睛在眨,又像是一張張微型的嘴巴,看得人心里發(fā)毛。
谷地里長著各種各樣的花草,紅的、黃的、藍的,每一株都散發(fā)著淡淡的微光,顏色不一樣,光的強弱也不同。陳玄小時候跟著師父在山里采藥,見過不少稀罕玩意兒,但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奇花異草長在一塊兒的。他能聞到空氣中的藥香更濃了,不同的花草香味混在一起,有的清香,有的醇厚,還有的帶著點辛辣味。
他的目光被山谷中間的一株草藥吸引住了。那草藥通體血紅,形狀像一只展開翅膀的鳳凰,葉片薄薄的,邊緣帶著鋸齒,上面有天然形成的紋路,彎彎曲曲的,像師父畫符時用的符文。陳玄心里“咯噔”一下,這不是《百草經(jīng)》里記載的“回魂草”嗎?書上說這玩意兒能修復道傷,連散了的魂魄都能重新聚起來,是可遇不可求的圣藥。
他心里一激動,忘了不能出聲,伸手就抓住了林默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他指著那株回魂草,眼睛里閃著光。林默先是眼睛一亮,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但很快,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臉色變得凝重。她輕輕掙開陳玄的手,指了指回魂草周圍的地面。
陳玄這才注意到,那片地上散落著好多白骨,白花花的一片,有的骨頭短,有的骨頭長,還有些骨頭上掛著破爛的布料,顏色都褪得差不多了,變成了灰黑色,還帶著點霉斑。看那樣子,都是以前來尋藥的人,結果把命丟在了這兒。陳玄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手心也冒出了汗。
他接過林默遞來的麻紙,又拿起炭筆,這次他特意放慢了速度,在紙上寫道:“必須制定計劃。”寫完,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子,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張黃符紙和一小盒朱砂,朱砂盒是木頭做的,邊角都磨圓了,還有一根狼毫筆,筆尖有點分叉。
林默點點頭,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手指還在耳朵邊輕輕晃了晃。陳玄明白了,她是讓他仔細聽。兩人都屏住呼吸,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像打鼓。
過了一會兒,陳玄果然聽到了聲音。是極其細微的“沙沙”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土里鉆,又像是蛇在草里爬。聲音很小,不仔細聽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而且來源不定,一會兒像是在左邊,一會兒又像是在右邊。
突然,林默的身體僵住了,肩膀猛地一聳。陳玄感覺到她的變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猛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身后。陳玄的反應很快,常年修煉的本能讓他幾乎不用思考,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動作。他一個側身翻滾,動作不算太利落,膝蓋在地上磕了一下,疼得他齜牙咧嘴。
就在他剛才站著的地方,一條暗綠色的藤蔓像毒蛇一樣從土里鉆了出來,尖端尖尖的,帶著點彎曲,剛才要是慢一步,這玩意兒就扎進他身體里了。更嚇人的是,藤蔓尖端突然張開,露出里面一圈圈的牙齒,白白的,小小的,卻很鋒利,閃著寒光。
噬音藤!陳玄腦子里立刻蹦出這三個字。那藤蔓見沒扎到人,在半空中扭了扭,像蛇吐信子似的,又朝著陳玄撲了過來。千鈞一發(fā)之際,陳玄看到一道寒光閃過,是林默甩出了一把飛刀。飛刀小巧玲瓏,銀亮亮的,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咔嚓”一聲,精準地把藤蔓斬斷了。
斷掉的藤蔓掉在地上,竟然像離了水的魚一樣,在泥地里劇烈地扭動起來,還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斷口處冒出暗綠色的汁液,黏糊糊的,像鼻涕一樣,還散發(fā)出一股腥臭味,聞著有點像爛掉的樹葉。
更可怕的是,那斷藤發(fā)出了尖銳的嘯叫聲,“吱——”的一聲,又尖又刺耳,像指甲刮過玻璃。這聲音剛出來,整個山谷的藤蔓都開始動了,“沙沙沙”的聲音一下子大了好幾倍,四面八方都有聲音傳來,像是有無數(shù)東西在快速爬行。
陳玄額頭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脖子上,冰涼冰涼的。他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兩張黃符紙,又抓起朱砂筆,手指因為緊張有點發(fā)抖,沾朱砂的時候,筆尖在墨盒邊上蹭了好幾下。他快速在符紙上畫了道“靜音符”,符紋歪歪扭扭的,不太規(guī)整,但總算畫完了。
他趕緊把一張符貼在林默胸前,另一張貼在自己胸前。符箓貼上的瞬間,陳玄感覺到一陣清涼,周圍好像出現(xiàn)了一層透明的屏障,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空氣的阻力變了。剛才還能聽到的“沙沙”聲,一下子變得模糊了,像是隔了一層棉花。
林默指了指地上還在扭動的斷藤,又指了指遠處的回魂草,然后做了個割喉的動作,眼神里滿是凝重。陳玄點點頭,他明白她的意思,必須想辦法在不發(fā)出聲音的情況下把回魂草采到手。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炭筆和麻紙,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突然,他眼睛一亮,從懷里掏出一張?zhí)厥獾姆垺_@符紙是銀白色的,上面隱隱有流光在轉(zhuǎn),是他在第一層道境里找到的寶貝,叫“欺天箓”,能制造幻象,連老天爺都能騙過去。
他把欺天箓在林默眼前晃了晃,然后示意她靠近點。林默把耳朵湊過來,陳玄用手指在她手心里寫字,他的指甲有點長,在她手心劃得癢癢的。
“我會用欺天箓制造假聲引開藤蔓,你去采藥。采藥咒語是什么?”林默聽完,眉頭皺了皺,猶豫了一下,也在他手心里寫道,她的指尖軟軟的,帶著點溫度。
“‘靈藥通玄,聽我號令’。但一念咒就會引來更多藤蔓。”陳玄看完,沖她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雖然臉上還有冷汗,但眼神很堅定。他在她手心又寫了三個字:“相信我。”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捏了個法訣,指尖在欺天箓上一點。符紙突然發(fā)出一陣銀光,晃得人眼睛有點花。緊接著,山谷的另一端傳來了清晰的念咒聲:“靈藥通玄,聽我號令!”聲音和陳玄平時說話的腔調(diào)一模一樣,連尾音的拖長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剎那間,那些還在蠕動的藤蔓都停了下來,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幾秒鐘后,它們像是找到了目標,“嘩啦啦”地動了起來,像潮水一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涌去,藤蔓摩擦地面的聲音“沙沙沙”的,聽著很密集。
林默抓住這個機會,身子一矮,像只小貓似的,貓著腰快速向回魂草跑去。她的腳步很輕,腳尖點地,幾乎沒發(fā)出聲音,裙擺掃過草地,帶起一點微風。
陳玄站在原地,眼睛緊緊盯著林默的背影,手里捏著另一張靜音符,手心全是汗,把符紙都浸濕了一點。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什么意外。就在林默離回魂草只有幾步遠的時候,異變突然發(fā)生了。
地面猛地劇烈震動起來,“轟隆隆”的,像是有巨獸要從地下鉆出來。陳玄感覺腳下的泥土在松動,差點站不穩(wěn)。回魂草周圍的土地突然裂開了一道道縫隙,黑色的泥土外翻,緊接著,一條足有水桶那么粗的巨型藤蔓從土里破土而出,帶起的泥土飛濺得到處都是。
這條藤蔓和剛才見到的不一樣,顏色更深,是墨綠色的,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人的舌頭!那些舌頭長短不一,有的已經(jīng)干枯發(fā)黑,有的還帶著血絲,不停地蠕動著,發(fā)出“吧唧吧唧”的濕黏聲響,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噬音母株!”林默嚇得忘了不能出聲,失聲喊了出來,聲音里帶著哭腔和恐懼。
陳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顧不上隱藏自己了,腳下發(fā)力,像一陣風似的飛身撲向林默,嘴里大喊:“小心!”
那噬音母株上的所有舌頭突然都停止了蠕動,齊刷刷地轉(zhuǎn)向林默,密密麻麻的,看著極其惡心。下一刻,一股肉眼可見的聲波從母株中心爆發(fā)出來,是灰白色的,像一塊石頭扔進水里激起的漣漪,快速擴散開來。
陳玄胸前的靜音符發(fā)出一陣微光,然后“啪”的一聲碎了,像玻璃一樣化成了粉末。那恐怖的尖嘯聲直接沖擊到他的腦子里,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疼得他眼前發(fā)黑,七竅里都滲出血絲,熱乎乎的液體流到嘴角,帶著點鐵銹味。
他強忍著劇痛,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一下子涌了出來。他用流血的手指在掌心快速畫了個血符,符文金光閃閃,帶著一股血腥氣。他猛地把掌心拍在地上,大吼一聲:“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封!”
一道血色的屏障從地面拔地而起,像一堵墻一樣擋在他們面前。那聲波撞在屏障上,發(fā)出“嗡嗡”的響聲,屏障劇烈地晃動起來,上面的血色符文忽明忽暗。趁著這個機會,陳玄一把拽住幾乎要昏迷的林默,拖著她退到一塊巨石后面,石頭冰涼粗糙,靠著能稍微穩(wěn)點身子。
“醒醒!”他輕輕拍打林默的臉頰,她的臉煞白,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額頭上全是冷汗。林默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神渙散,看了陳玄一眼,嘴唇動了動,氣若游絲地說:“不...不是故意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陳玄搖搖頭,示意她別說話。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是白色的,上面畫著簡單的花紋,瓶塞是木頭的,有點松了。他拔開瓶塞,倒出兩粒青色的丹藥,丹藥圓圓的,表面很光滑,散發(fā)著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喂給林默一粒,自己也吃了一粒。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去,流到肚子里,然后擴散到四肢百骸,剛才神魂受到的劇痛減輕了不少,腦子也清醒了一點。
他拿起炭筆和麻紙,又開始寫字,手還有點抖,筆畫歪歪扭扭的。“母株有靈智,能識破欺天箓的假聲。需要新計劃。”林默靠在石頭上,緩了好一會兒,臉色稍微好看了點。她接過炭筆,在紙上寫道,字跡還有點不穩(wěn)。
“回魂草已被污染,葉背有黑線。采之無用,反有大害。”陳玄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發(fā)現(xiàn)那株回魂草的葉片背面隱約有黑色的絲線,像血管里的毒素一樣,纏繞在葉片的紋路里。他心里一沉,這么好的圣藥,竟然被污染了。這要是采回去給師父用,不僅治不好傷,反而可能害了師父。
就在兩人都感到絕望,手腳冰涼,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的時候,那噬音母株突然停止了尖嘯。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那些蠕動的舌頭都轉(zhuǎn)向了山谷入口的方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緊緊盯著那里,藤蔓也停止了攻擊,靜靜地待在原地。
緊接著,更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噬音母株竟然開始緩緩縮回地下,帶起的泥土“簌簌”往下掉。其他的藤蔓也像潮水退去一樣,慢慢縮回峭壁上的縫隙里,或者鉆進土里,轉(zhuǎn)眼間,山谷里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剩下地上的斷藤和白骨在提醒他們剛才的兇險。
陳玄和林默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解。這母株怎么突然就撤了?是遇到了什么天敵,還是有別的陰謀?他們不敢放松警惕,依舊靠在石頭后面,大氣都不敢出,眼睛緊緊盯著山谷入口。
沒過多久,答案就揭曉了。山谷入口處,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身影慢慢走了進來。那人的腳步很穩(wěn),每一步落在地上,都能看到地面泛起一圈奇特的波紋,是淡金色的,像水面的漣漪一樣擴散開來,波紋過處,地上的雜草都輕輕晃動了一下。
那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龐,頭發(fā)和胡子都是花白的,但精神很好,眼睛炯炯有神,正看著他們。陳玄看到那張臉,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師父嗎?師父的道袍也是灰色的,頭發(fā)胡子也是這樣花白,連走路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師...師父?”陳玄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帶著哭腔。他太想念師父了,自從師父上次閉關出了意外,道心受損,神魂不穩(wěn),他就一直在尋找能救治師父的藥。現(xiàn)在突然看到師父,他腦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警惕和恐懼都忘了。
林默見狀,趕緊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搖頭,指甲都快嵌進他的肉里了,眼神里滿是警告和焦急,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但已經(jīng)晚了,那個“師父”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看向了他們,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覺得不對勁,眼睛里沒有溫度,反而帶著一絲詭異,讓人心里發(fā)毛。
“玄兒,為師來接你了。”那“師父”開口說道,聲音和陳玄記憶中一模一樣,溫和而沉穩(wěn),但聽在陳玄耳朵里,卻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的喜悅,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陳玄看著眼前的“師父”,心里五味雜陳。他想起小時候師父教他寫字,那時候他調(diào)皮,總把墨汁弄到臉上,師父就會笑著用袖子給他擦;想起第一次跟著師父進山采藥,他被蛇嚇哭了,師父把他抱在懷里,給他講蛇的習性,說只要不惹它,蛇也不會咬人;想起師父閉關前,拍著他的肩膀說,讓他好好修煉,等師父出來,就帶他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這些記憶碎片像電影一樣在他腦子里閃過,讓他心里又酸又痛。
但林默的警告和眼前“師父”詭異的微笑又讓他保持著一絲清醒。他知道,這很可能是個陷阱,是噬音母株搞的鬼。可他又忍不住抱有一絲幻想,萬一真的是師父呢?萬一師父好了,來接他了呢?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渾身發(fā)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他看著“師父”一步步走近,腳步帶來的金色波紋越來越近,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和噬音母株身上的味道有點像.
林默的手指突然掐進陳玄胳膊里,疼得他一個激靈。這妮子手勁兒大得很,指甲蓋都陷進肉里了。陳玄低頭瞅見自己胳膊上立刻浮出幾個月牙形的紅印子,火辣辣的疼。
“師父“的腳步在離他們?nèi)蛇h的地方停住了。老頭兒袖口沾著些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陳玄突然想起去年端陽節(jié),師父熬藥時不小心打翻藥罐,燙紅的手背上也是這樣的斑點。這個細節(jié)讓他喉頭發(fā)緊,像塞了團棉花。
“咋個躲著不見師父?“老人的陜西口音濃重,把“師父“說成“私福“。陳玄鼻子一酸,這口音連音調(diào)起伏都分毫不差。他右腿不自覺地往前挪了半步,鞋底蹭在碎石上發(fā)出細響。
林默突然從腰間摸出個銅鈴鐺。陳玄認得這是她娘留給她的護心鈴,平時都藏在貼身的荷包里。鈴鐺表面刻著歪歪扭扭的符文,像是小孩子胡亂畫的。她手腕一抖,鈴鐺竟發(fā)出道青光,照在“師父“臉上。
老道的皮肉在青光里像蠟一樣融化。陳玄看得真切,那皮下分明是糾纏的藤蔓,血管似的脈絡里流動著暗綠色黏液。假師父的嘴突然咧到耳根,露出滿口細密的尖牙:“碎娃還挺靈性!“
陳玄后腰撞上塊凸起的石頭。他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巖壁上爬滿藤蔓,那些小孔洞正往外滲著黏液,空氣里藥香混著腐臭味,熏得人腦仁疼。林默的鈴鐺聲越來越急,青光形成個薄罩子,把兩人籠在里頭。
“跑!“林默拽著他往谷口沖。陳玄腳下一絆,原來地上那些白骨不知何時活了,指骨死死扣住他腳踝。他摸出張皺巴巴的雷符拍下去,“刺啦“一聲響,白骨化作黑灰,揚起嗆人的煙塵。
假師父的身影在煙里扭曲變形,最后竟變成個三丈高的藤蔓巨人。它胸口嵌著張人臉,正是剛才老道的模樣,此刻正發(fā)出夜貓子似的怪笑。陳玄跑著跑著突然膝蓋發(fā)軟——不知何時小腿上纏了圈透明細絲,正往肉里勒。
林默返身用銅鈴往細絲上一砸。“當“的脆響里,細絲斷成幾截,斷口處噴出腥臭的汁液。陳玄褲腿被腐蝕出幾個洞,皮膚火辣辣地疼。他摸到腰間別著的藥鋤,反手往追來的藤蔓上劈。
“喀嚓!“鋤刃砍進藤蔓三寸就卡住了。暗綠色汁液濺到陳玄臉上,他左眼頓時像被烙鐵燙著般劇痛。慌亂中摸到懷里的朱砂包,不管不顧往眼上一拍。灼燒感稍減,但視線已模糊成血紅一片。
林默突然把他往旁邊猛推。陳玄踉蹌著摔進個淺坑,正好躲過藤蔓巨人砸下的拳頭。地面被砸出個臉盆大的坑,飛濺的碎石在他臉上劃出幾道血痕。他吐掉嘴里的土腥味,看見林默掏出個黑陶罐。
“閉氣!“她喊完就摔碎罐子。紫色煙霧騰起的瞬間,陳玄屏住呼吸還是被嗆得直流淚。這味道他熟——是終南山特產(chǎn)的狼毒花混著雄黃,專克毒蟲。藤蔓巨人在霧里發(fā)出嘶吼,動作明顯遲緩下來。
陳玄趁機扯下截衣袖纏住流血的小腿。布料剛系緊就被血浸透,溫熱的液體順著腳踝流進草鞋里,每跑一步都留下個血腳印。前方霧氣突然散開,露出個兩人寬的巖縫。
“鉆進去!“林默聲音已經(jīng)嘶啞。陳玄側身擠進巖縫時,后背被突出的石棱劃出道口子。他顧不得疼,反手往縫隙里撒了把鐵蒺藜——這是上次趕集時從貨郎擔上淘來的,尖刺上還抹了蛇毒。
藤蔓巨人追到巖縫前突然停住。它胸口的人臉露出詭異的笑,接著整個軀體嘩啦散開,變成千百條小蛇般的細藤往縫里鉆。鐵蒺藜扎進藤蔓,很快被黏液腐蝕得滋滋作響,但確實延緩了追擊。
巖縫深處竟別有洞天。陳玄癱坐在個天然石室里,右腿抽筋似的抖。林默點燃半截蠟燭,火苗照亮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他湊近看,發(fā)現(xiàn)都是些歪扭的字跡,有些已經(jīng)模糊得看不清。
“張...二狗...到此...““李秀寧...命喪...“陳玄指尖撫過那些刻痕,突然在墻角發(fā)現(xiàn)個蜷縮的骷髏。骨架很小,像是個半大孩子,天靈蓋上有五個指頭粗的洞。骷髏懷里抱著塊石板,上面用血畫著幅簡陋的地圖。
林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陳玄轉(zhuǎn)頭看見她袖口滲出血,掀開才發(fā)現(xiàn)她小臂上有個銅錢大的血洞。傷口邊緣發(fā)黑,隱約能看到里面蠕動的綠色絲線。
“啥時候傷的?“陳玄聲音發(fā)顫。林默搖搖頭,掏出把小刀就往傷口剜。刀刃刮到骨頭的聲音讓陳玄牙根發(fā)酸。她額頭上汗珠啪嗒啪嗒掉,愣是沒吭一聲。最后挑出段扭動的綠藤,甩在地上還在蹦跶。
陳玄趕緊翻出金瘡藥給她敷上。藥粉剛接觸傷口就泛起白沫,林默咬著的布條都快被牙齒磨穿了。他忽然注意到石室頂部垂著些鐘乳石,其中有根泛著詭異的綠光。
“噓——“林默突然按住他肩膀。巖縫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無數(shù)只腳在爬行。陳玄屏息聽著,那聲音時遠時近,有幾次似乎就在頭頂?shù)氖p外。他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掌心全是冷汗,在褲子上蹭了好幾下還是黏糊糊的。
蠟燭突然爆了個燈花。借著這剎那的亮光,陳玄看見石室深處還有條窄道。他碰碰林默的手肘,指指那個方向。兩人躡手躡腳往里摸時,陳玄的衣角掛到塊凸石,撕拉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窸窣聲瞬間停在頭頂。陳玄僵在原地,聽見自己心跳像擂鼓。過了足足十息,那些聲音才漸漸遠去。他長出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牙齒把下唇咬出了血,鐵銹味在嘴里漫開。
窄道盡頭是個水潭。水面泛著磷光,映得洞頂綠瑩瑩的。陳玄蹲下想掬水洗臉,卻被林默一把攔住。她折了根石縫里長出的雜草扔進潭里,草葉立刻冒煙卷曲,轉(zhuǎn)眼就化得只剩幾根纖維。
“額滴神...“陳玄陜西方言都嚇出來了。他注意到潭邊石頭上刻著“洗藥池“三個字,字跡和谷口的一模一樣。林默突然拽著他往后退——水潭中央正咕嘟咕嘟冒泡,有個模糊的影子正在上浮。
水花濺到陳玄鞋面上,牛皮靴頭立刻蝕出幾個小坑。他拖著傷腿往后蹭,后背抵上濕冷的石壁。潭水里的影子漸漸清晰,竟是具套著銹蝕鎧甲的骷髏,空洞的眼窩里跳動著綠火。
“又...又來兩個送死的...“骷髏的下頜骨一張一合,發(fā)出破風箱似的聲音。陳玄摸到塊趁手的石頭攥著,指節(jié)都泛了白。那鎧甲樣式古老,護心鏡上刻著只踏火麒麟,已經(jīng)被腐蝕得模糊不清。
林默突然上前半步,銅鈴鐺舉在胸前:“前輩是藥王谷弟子?“她聲音還帶著傷痛的顫音,但腰板挺得筆直。陳玄看見她垂著的左手在悄悄掐訣,指甲蓋都按得沒了血色。
骷髏發(fā)出“咔咔“的怪笑,綠火忽明忽暗:“小丫頭倒有見識...老夫守這洗藥池三百年了...“它抬起白骨手掌,潭水突然翻涌起來,托出個青銅匣子。匣子表面爬滿銅綠,鎖扣處卻亮晶晶的像是新磨的。
陳玄右眼皮突突直跳。他師父說過,古修士最愛在法器上做手腳。果然那骷髏突然暴起,骨爪直取林默咽喉!陳玄想都沒想就把石頭砸過去,“砰“地擊中骷髏肋骨,飛濺的碎骨在潭水里滋滋作響。
林默的鈴鐺青光暴漲。骷髏動作一滯,鎧甲縫隙里鉆出無數(shù)綠藤,轉(zhuǎn)眼就把青銅匣子裹成個繭。陳玄趁機拽著林默往窄道退,卻聽見身后傳來密集的爬行聲——那些藤蔓到底找來了!
前有骷髏后有追兵,陳玄急中生智,掏出懷里所有符紙往地上一拍。各色光芒亂閃中,有張紫色的突然自燃起來,燒出股刺鼻的硫磺味。骷髏頓時后退幾步,綠火劇烈搖晃:“天師道的五雷符?!“
就這喘息功夫,林默已經(jīng)用銅鈴在石壁上叩出串特定節(jié)奏。陳玄聽見機關轉(zhuǎn)動的悶響,右側石壁突然移開條縫。兩人側身擠進去的瞬間,有根藤蔓嗖地竄來,被突然閉合的石門夾斷,斷肢在地上扭得像條被斬的蚯蚓。
密道里伸手不見五指。陳玄喘得像個破風箱,喉嚨里全是血腥味。林默的呼吸聲就在耳邊,帶著不正常的急促。他摸索著抓住她手腕,摸到滿手濕黏——傷口又流血了。
“看...“林默氣若游絲。陳玄順著她指的方向瞇起眼,遠處竟有微弱的藍光。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前挪,陳玄的傷腿在粗糲的地面上拖出長長血痕。藍光越來越近,原來是盞長明燈,燈油早已干涸,火苗卻詭異地懸空燃燒著。
燈光照亮個簡陋的石室。正中擺著張石床,上面盤坐著具披頭散發(fā)的干尸。干尸面前的矮幾上放著卷竹簡,旁邊硯臺里的墨居然還沒干透。陳玄突然膝蓋一軟——干尸腰間掛著塊青玉牌,和他師父的一模一樣!
“不可能...“他嗓子啞得自己都陌生。三年前師父閉關時他親眼看著洞府石門落下,怎么會...林默突然拽住他胳膊:“看墻上!“石室四壁刻滿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還摻著發(fā)黑的血跡。陳玄認出這是種古老的封印陣法,但具體鎮(zhèn)著什么卻看不明白。
干尸的指甲突然“咔“地長了半寸。陳寒毛都炸起來了,抄起矮幾上的硯臺就要砸。竹簡卻突然無風自動,嘩啦啦展開,露出里面新鮮的墨跡:“勿動遺體,吾以殘魂鎮(zhèn)魔。取腰間玉牌,速離藥王谷。“
字跡漸漸滲出血色。陳玄手抖得像篩糠,去解玉牌時差點碰倒長明燈。燈焰突然躥高三尺,照出干尸衣領下蠕動的綠藤。那些藤蔓似乎被燈光禁錮著,正拼命想往干枯的皮肉里鉆。
玉牌剛入手,整個石室就劇烈震動起來。長明燈藍焰暴漲,映出干尸突然睜開的眼睛——那雙眼珠竟還濕潤著,沖陳玄眨了眨。他耳邊響起師父的聲音:“玄兒,走!“
身后石門轟然洞開。陳玄拽著林默往外沖時,回頭看見干尸的七竅里鉆出無數(shù)綠藤,卻被藍火死死纏住。玉牌在他懷里發(fā)燙,隔著衣服都能看見透出的青光。通道越來越窄,最后竟只能爬行。陳玄手肘膝蓋磨得血肉模糊,卻不敢稍停。
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亮光。陳玄剛探出頭,就被只冰涼的手掐住脖子。假師父那張腐爛的臉近在咫尺,嘴里爬滿扭動的綠蟲:“乖徒兒,把玉牌給師父...“腐臭味熏得陳玄直流淚,他摸到腰間藥鋤,用盡全力往對方腰眼捅去。
“噗嗤“一聲,藥鋤扎進爛棉花似的軀體。沒有血,只有大股綠漿噴涌而出。假師父怪叫著松開手,傷口處伸出幾十條細藤要來纏陳玄的脖子。林默突然從后面撲來,把個冒著煙的紙包塞進那傷口里。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陳玄被氣浪掀飛老遠。他摔在堆枯骨上,好幾根斷骨戳進后背。濃煙里傳來非人的慘嚎,假師父的身軀像融化的蠟一樣塌陷,最后變成灘蠕動的綠漿。林默癱在不遠處,半邊臉都是血。
陳玄爬過去時,發(fā)現(xiàn)她手里攥著半張焦黃的符紙——這是龍虎山的霹靂符,威力極大但煉制困難,沒想到她竟藏著這樣的保命之物。玉牌從陳玄衣襟滑出來,正落在林默掌心。她突然瞪大眼睛,用盡最后力氣把玉牌按在陳玄心口。
青光暴閃。陳玄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耳邊響起萬千人的誦經(jīng)聲。恍惚間看見個模糊的身影在青光里向他拱手,看輪廓竟像師父年輕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