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在沈星晚的發間投下細碎的光斑。她坐在縫紉機前，手指卻久久沒有落下，針腳在寶藍色的確良上歪歪扭扭地爬著，像條沒頭的蛇。昨天文藝匯演結束后，陸戰鋒那句“我喜歡……我媳婦”還在耳邊打轉，燙得她耳根發紅，可林美琪哭著跑開的樣子，又像根刺扎在心頭——她總覺得，陸戰鋒對林美琪，不像他說的那么簡單。

“星晚，發啥愣呢？”王大娘端著一盆剛摘的豆角走進來，看見她手里的襯衫，忍不住笑道，“這領子繡得真俊，比供銷社賣的還體面。是給戰鋒做的？”

沈星晚回過神，慌忙把襯衫往筐里塞：“嗯……隨便做做。”她的心跳得像擂鼓，生怕被王大娘看出心事。

王大娘卻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豆角坐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還在想林秘書的事？”

沈星晚的臉“騰”地紅了，低下頭摳著縫紉機的踏板：“也不是……就是覺得，她條件那么好，跟陸大哥站在一起，挺般配的。”

“般配？”王大娘嗤笑一聲，拿起桌上的頂針在手里轉著，“好有啥用？過日子又不是選美。戰鋒那孩子，我看著長大的，性子倔，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要是對林美琪有意思，當初就不會跟你‘假結婚’了。”

沈星晚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疑惑：“可他……好像對林美琪挺照顧的。”

“那是因為她哥。”王大娘嘆了口氣，聲音壓低了些，“林美琪的哥跟戰鋒是一個班的，在邊境沖突時替戰鋒擋了一槍，沒了。戰鋒這孩子重情義，總覺得欠著林家，所以對林美琪多照顧了些，可這跟喜歡是兩碼事。”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顫，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想起陸戰鋒退伍證里的軍功章，想起他胳膊上的傷疤，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些她不知道的歲月里，他到底經歷過多少生死離別？

正說著，院門口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沈星晚心里一緊，慌忙站起身，卻被王大娘按住了：“坐著別動，我去看看。”

王大娘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陸戰鋒的聲音：“大娘，星晚在嗎？”他的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張。

“在呢，正給你做襯衫呢。”王大娘的聲音帶著笑意，“進來吧，看你急的。”

陸戰鋒走進來，身上的中山裝還帶著露水的濕氣，手里捏著個牛皮紙信封，指節泛白。他看到沈星晚，眼神閃爍了一下，把信封往身后藏了藏。

這細微的動作沒逃過沈星晚的眼睛，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是林美琪的信？還是……

“陸大哥，有事嗎？”她的聲音有點發顫，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

“沒……沒事。”陸戰鋒的耳根紅了，眼神飄向別處，“就是想問你，中午想吃啥，我去買。”

“隨便吧。”沈星晚低下頭，繼續擺弄縫紉機，聲音里帶著刻意的疏離。

陸戰鋒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手里的信封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幾張信紙散落出來。

沈星晚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死死盯著那些信紙。上面的字跡潦草而急促，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強硬——是陸戰鋒家人寫來的信！

“……戰鋒！你都二十八了，再不結婚，我就把你大哥家的小子過繼過來！”

“……林家丫頭哪點不好？爹是縣長，人又漂亮，你娶了她，工作的事還愁？”

“……你要是再不聽話，就別認我這個娘！”

陸戰鋒慌忙去撿，臉卻白得像紙。沈星晚看著那些刺眼的字眼，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酸酸澀澀的——原來他遲遲不跟林美琪劃清界限，不是因為喜歡，而是被家里催婚的壓力逼得喘不過氣？

“這些……是你娘寫的？”沈星晚的聲音有點沙啞，撿起一張飄到腳邊的信紙。

陸戰鋒的肩膀僵了僵，緩緩轉過身，眼神里帶著無奈和疲憊：“嗯。”他蹲下身，把信紙一張張撿起來，動作緩慢得像在搬千斤巨石，“我娘身體不好，總盼著我能成家立業，可我……”

“可你不想娶林美琪。”沈星晚接過他沒說完的話，心里的疙瘩忽然解開了。她看著陸戰鋒泛紅的眼眶，忽然覺得很心疼——這個在戰場上無所畏懼的男人，卻被家里的催婚壓力逼得如此狼狽。

陸戰鋒的喉結動了動，像是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我把她當妹妹，僅此而已。可我娘……”

“我知道。”沈星晚打斷他，走到他身邊，輕輕把他手里的信紙拿過來，一張張疊好放進信封，“我理解。”她想起自己被周淑芬逼婚的日子，那種身不由己的滋味，她比誰都清楚。

陸戰鋒抬起頭，撞進她清澈的眼眸里。那里沒有了之前的猜忌和疏離，只有理解和溫柔，像春日里的陽光，瞬間驅散了他心里的陰霾。“星晚……”他的聲音有點哽咽，這個在他最狼狽時選擇相信他的姑娘，讓他心里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

王大娘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其實……”陸戰鋒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從懷里掏出那個磨得發亮的退伍證，翻開里面的軍功章，“我不想靠林家的關系，也不想隨便找個人結婚。我想憑自己的本事立足，想找個……像你一樣，能跟我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沈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碰到冰涼的軍功章，上面的“一等功”三個字燙得她手心發麻。她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沒有了平時的冷硬，只有真誠的期待，像個等待判決的孩子。

“陸大哥，”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羞澀，“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

陸戰鋒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星：“你……你真的這么想？”

沈星晚點點頭，臉頰發燙：“嗯。”

兩人都沒再說話，屋里只剩下縫紉機輕微的嗡鳴。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

中午吃飯時，陸戰鋒忽然說：“下午我想回趟家，跟我娘好好談談。”

沈星晚愣了一下：“現在？”

“嗯。”陸戰鋒的眼神很堅定，“我不想再這樣拖下去了。我要告訴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說這話時，目光灼灼地看著沈星晚，像是在宣告什么。

沈星晚的臉瞬間紅了，低下頭扒著碗里的飯，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那……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你愿意嗎？”陸戰鋒的聲音里帶著驚喜，還有一絲緊張。

“愿意。”沈星晚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滿了勇氣，“既然是協議夫妻，那我就得演好這個角色，幫你應付家里的壓力。”她故意強調“協議夫妻”，掩飾自己的心動。

陸戰鋒卻像是沒聽到那幾個字，只是笑得像個孩子：“好！”

下午去陸家之前，沈星晚特意換上了那件寶藍色的確良襯衫，領口的梔子花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陸戰鋒看著她，眼神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真好看。”

沈星晚的臉又紅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快走了，不然趕不上末班車了。”

陸家在鄰鎮的一個小村子里，是座普通的磚瓦房，院子里種著棵石榴樹，紅彤彤的果子掛滿了枝頭。陸戰鋒的母親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門口納鞋底，看到陸戰鋒，臉上沒什么表情，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沈星晚，眼神里更是充滿了審視。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姑娘？”陸母放下鞋底，上下打量著沈星晚，眼神里帶著不屑，“看著就是個農村丫頭，哪比得上美琪？”

沈星晚的心里咯噔一下，卻還是笑著打招呼：“阿姨好，我是沈星晚。”

“哼。”陸母沒理她，轉頭對陸戰鋒說，“我已經跟美琪她爹說好了，下個月就讓你們訂婚。”

“娘！”陸戰鋒皺起眉頭，“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林美琪，我喜歡的是星晚！”

“你喜歡有啥用？”陸母的聲音拔高了，“她能給你安排工作？能讓你在縣里立足？戰鋒，你別傻了，林美琪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我不需要！”陸戰鋒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會爭取，我只想跟星晚在一起！”

“你……你這個不孝子！”陸母氣得渾身發抖，拿起身邊的拐杖就往陸戰鋒身上打去，“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犟種！”

“娘！”陸戰鋒沒躲，硬生生挨了一下。

“阿姨！”沈星晚趕緊上前攔住陸母，“您別生氣，有話好好說。戰鋒不是故意惹您生氣的，他只是想找個自己喜歡的人過日子。”

“你個外人插什么嘴！”陸母甩開她的手，眼神里充滿了敵意，“要不是你，戰鋒怎么會跟美琪鬧成這樣？我看你就是個狐貍精，故意勾引我兒子！”

“娘！您怎么能這么說星晚！”陸戰鋒護住沈星晚，眼神里充滿了憤怒，“星晚是個好姑娘，比林美琪好一百倍！我跟她是真心相愛的，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不會娶林美琪！”

“真心相愛？”陸母冷笑一聲，“你們才認識多久？她不就是看上你的軍功章，想攀高枝嗎？”

“我沒有！”沈星晚的聲音有點發顫，卻還是挺直了脊背，“我喜歡陸大哥，不是因為他的軍功章，也不是因為他能給我什么，而是因為他善良、正直、有擔當！就算他一無所有，我也愿意跟他在一起！”

陸戰鋒驚訝地看著沈星晚，眼神里充滿了感動。他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柔弱的姑娘，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維護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陸母也愣住了，看著沈星晚堅定的眼神，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林美琪竟然找來了。她看到院子里的情景，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阿姨，戰鋒哥，我……”

“美琪，你來得正好。”陸母像是看到了救星，拉著林美琪的手，“你跟戰鋒說，你們下個月訂婚的事……”

“阿姨，對不起。”林美琪卻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失落，“我想清楚了，強扭的瓜不甜。戰鋒哥既然喜歡沈姑娘，我祝他們幸福。”她說完，深深地看了陸戰鋒一眼，轉身跑了。

陸母愣住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陸戰鋒看著林美琪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氣，對陸母說：“娘，您都看到了，美琪也想通了。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選擇，星晚是個好姑娘，她會對您好的。”

沈星晚也說：“阿姨，我知道您是為陸大哥好，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陸大哥，好好孝敬您的。”

陸母看著沈星晚真誠的眼神，又看看兒子堅定的表情，終于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隨你們吧。我這把老骨頭，也管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了。”

聽到這話，沈星晚和陸戰鋒都松了口氣，相視一笑，眼里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離開陸家時，夕陽已經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陸戰鋒牽著沈星晚的手，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卻能感受到彼此手心的溫度和心跳的節奏。

“謝謝你，星晚。”陸戰鋒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感激，“剛才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們是……夫妻嘛。”沈星晚的聲音有點小，卻清晰地傳進陸戰鋒的耳朵里。

陸戰鋒停下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星晚，我知道我們一開始是協議夫妻，但現在……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愿意……做我真正的妻子嗎？”

沈星晚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沒有了平時的冷硬，只有滿滿的溫柔和期待。她點了點頭，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愿意。”

陸戰鋒笑了，伸手把她擁進懷里。他的懷抱很寬很暖，帶著淡淡的肥皂味，讓沈星晚覺得無比安心。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仿佛為他們披上了一層幸福的外衣。

誤會終于解除，壓在陸戰鋒心頭的催婚壓力也煙消云散。沈星晚知道，從今天起，她和陸戰鋒的關系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他們不再是協議夫妻，而是真正的愛人，將攜手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星晚靠在陸戰鋒的肩膀上，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她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她就有勇氣一直走下去。而陸戰鋒緊緊握著她的手，心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幸福，他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那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