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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鎖鏈斷處,聲息起

病房里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那雙艱難開啟的眼眸上。

趙主任緩慢靠近,觀察著她費力轉動的眼珠。那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帶著深重的迷茫和無法言說的疲憊,然后又緩緩移回雷烈臉上,仿佛那里是她唯一能辨識的安全島。

“林晚,我是趙醫生。”趙主任的聲音溫和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安撫的力量,“你現在在醫院的病房里,很安全。你之前受了很重的傷,睡了很長時間,但現在,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他一邊說,一邊示意護士記錄下精確的時間點、瞳孔對光反射的細微變化、以及她維持睜眼狀態的時間。

林晚的眼瞼沉重得像灌了鉛,那條縫隙在趙主任說話時微微顫抖,似乎隨時都要合攏。她努力對抗著那股強大的倦意,目光在雷烈和趙主任之間極其緩慢地移動,每一次聚焦都伴隨著細微的喘息和額角滲出的汗珠。沒有淚水,只有純粹的、從漫長黑暗中掙扎而出的生理性疲憊和意識初開的茫然。

“晚晚…是我…”雷烈的聲音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幾乎要將心臟撕裂的狂喜。他不敢動,依舊維持著半跪在床邊的姿勢,緊緊握著她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存在感都通過這唯一的連接傳遞過去。“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他再也無法抑制,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砸在林晚的手背上,洇濕了潔白的床單。這個在槍林彈雨中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的男人,此刻像個丟失了整個世界又終于尋回珍寶的孩子,哭得無聲而劇烈,肩膀控制不住地聳動。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那片熟悉的眉眼在晃動的水光中顯得更加不真實又無比珍貴。他顫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動作輕得如同觸碰易碎的晨露,指尖感受到的不是高熱留下的余燼,而是真實的、帶著生命溫度的存在。

就在他的淚水滴落、指尖觸碰的瞬間,林晚那只被他緊握的手,無名指再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地,向下壓了壓他的手掌。

不是之前的指令性回應,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笨拙的安慰。是她那顆剛剛掙脫混沌泥沼的心,本能地感知到了身邊那片洶涌的悲傷,并試圖給出一點微弱的撫慰。這份微弱至極的反饋,卻像一道電流貫穿了雷烈全身,讓他破碎的哽咽驟然卡在喉嚨里,只剩下更深沉的悸動在胸腔里無聲轟鳴。

趙主任的眼眶也微微發熱,他強壓下內心的激動,對護士果斷下令:“記錄:GCS評分顯著提升!指令性睜眼(E2),微弱但有目的的視覺追蹤(V4),存在明確定位運動(M4)!立刻通知康復科、神經外科、呼吸科,準備緊急會診!調整生命體征監測級別!”他轉向沉浸在巨大情緒沖擊中的雷烈,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雷隊!她的意識在恢復,但極其脆弱!情緒激動對她消耗太大!冷靜下來!你的穩定就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氧氣!”

雷烈猛地深吸一口氣,用袖子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強迫自己挺直腰背。他深深望進林晚那雙依舊迷茫卻努力望著他的眼睛,用力點頭,聲音依舊哽咽,但已努力克制:“我明白!我明白!晚晚,不怕,我在…我不吵你…你慢慢來…我們都在…”他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不再緊握她的手,只是輕輕地將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傳遞著無聲的、堅定的暖流。

接下來的日子,康復的齒輪加速轉動,每一步都伴隨著汗水、疼痛和微小卻堅實的進步。

神經外科和康復科的專家團隊迅速確定了下一步方案。藥物調整為促進神經修復和代謝的精準組合,高壓氧治療頻率增加。物理治療師引入了更復雜的關節活動度和精細化動作訓練,言語治療師也加入了林晚的康復團隊。

發聲,成了橫亙在林晚面前的第一道巨大難關。

她的喉部肌肉長期失用,發聲系統如同銹蝕的機器。言語治療師站在床邊,耐心地引導:“林晚,看著我。吸氣…試著跟我念,‘啊——’”。她用夸張的口型示范著那個最簡單的元音。

林晚的嘴唇微微翕動,胸腔起伏,試圖調動那些沉睡的肌肉。然而,喉嚨里只發出嘶啞的、不成調的氣流摩擦聲,如同破舊的風箱。幾次嘗試后,汗水浸濕了她的鬢角,挫敗感讓她眼中蒙上一層水汽,焦躁地轉動著眼珠。

雷烈在一旁看得心揪成一團,卻不敢流露半分,只是在她試圖失敗、眼神無助地看過來時,用力回握她的手,低聲重復:“不急,晚晚,不急。我們慢慢來。你做得已經很好了,特別好。”他拿起那本攤開的詩集,翻開到熟悉的那頁,指著那句詩,一字一頓,清晰地念給她聽:“…總有一粒火種…在鎖鏈斷裂處…等待風…”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兩周后。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病房里投下溫暖的光帶。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混合著淡淡花香的味道。林晚的狀態比剛睜眼時穩定了許多。雖然大部分時間依然閉目休息,但清醒的時間在延長,眼神中的迷茫褪去了一些,開始能更清晰地追蹤移動的物體或人臉。肢體的回應也更為明確有力,甚至能配合治療師嘗試輕微的主動屈伸。

言語治療師再次站在床邊,手中拿著一個小鏡子,以便林晚能看到自己的嘴型。今天的訓練目標依然是基礎音節。

“林晚,看著我,放松。”治療師的聲音溫柔而清晰。“跟著我,試著發出聲音,‘嗯——’。”她輕輕地發出一個綿長的鼻音。

林晚的目光專注地追隨著治療師的唇形,胸口微微起伏。她嘗試著,嘴唇抿緊又試圖張開,喉嚨里依然只有微弱的氣流聲。嘗試了幾次,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沮喪。

雷烈站在治療師身后半步遠的地方,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著她努力的樣子,看著她眼中浮現的焦急和挫敗,比自己訓練負重十公里還要煎熬。

“沒關系,我們再來一次。”治療師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感受氣息從鼻腔里出來,‘嗯——’。”她再次示范,聲音綿長而穩定。

林晚閉上眼睛,似乎在凝聚所有的力氣。幾秒鐘后,她再次睜開眼,看向治療師的口型,胸腔更深地吸入一口氣。這一次,她的嘴唇張開的幅度似乎大了一點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儀器滴答聲淹沒的——

“……唔……”

一個模糊得如同嘆息,卻又無比清晰的、帶著震顫的鼻音!

雖然短促,微弱得像初生小貓的嗚咽,但它不再是單純的氣流聲!它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由聲帶震動產生的、有意圖的聲音!

病房里瞬間安靜下來。

雷烈渾身劇震,仿佛被那道微弱的聲音直擊靈魂!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狂喜的電流從腳底直沖頭頂,幾乎讓他站立不穩。成功了?!

言語治療師的眼睛瞬間亮了,充滿了巨大的驚喜,但她立刻控制住情緒,聲音帶著鼓勵的顫抖:“對!對!就是這個感覺!林晚,你做到了!再試一次?‘嗯——’?”

林晚似乎也被自己發出的聲音驚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短暫的困惑,隨即被一種微弱卻真實的領悟取代。她看向雷烈,那雙疲憊的眼睛深處,那微弱卻從未熄滅的光,此刻如同撥開重重迷霧的星辰,清晰地、專注地,再次鎖定了他。

她再次吸氣,目光堅定地望著他,嘴唇微啟,調動著全身殘余的力量,喉嚨里艱難地滾動著,試圖沖破那最后的、無形的枷鎖。

這一次,那個音節終于艱難地、清晰地、帶著一絲沙啞的震顫,從她干澀的唇間微弱地,卻又無比堅定地逸出:

“……嗯。”

聲音很輕,很啞,像風中搖曳的燭火,卻有著石破天驚的力量。

它精準地回應了雷烈長久以來的呼喚,回應了漫長黑暗盡頭永不放棄的等待。

雷烈再也無法抑制,他一步跨到床邊,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身上的管路,雙手顫抖著捧起她沒有輸液的那只手,將自己的額頭輕輕抵在她冰涼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濡濕了她的皮膚和潔白的床單。巨大的喜悅和難以言喻的酸楚席卷了他,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破碎的、壓抑的低泣。

“……晚晚……”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滿溢的深情,“歡迎……回來……”

窗外的陽光,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明亮而溫暖,穿透百葉窗的縫隙,堅定地灑滿病房,溫柔地包裹著相握的手,包裹著病床上那個終于發出生命回響的身影,也包裹著那個跪在塵埃里、欣喜若狂的男人。漫長的黑暗隧道終于走到了盡頭,眼前是艱難卻充滿希望的康復之路。那顆在絕境中掙扎求生、永不熄滅的光,終于穿透了厚重的陰霾,重新點亮了屬于林晚的世界。

(本書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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