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沈堯看起來肉眼可見地憔悴了。

上次他單獨和她聊過季度會的事情，大致意思是說，這次董事長和業務部門的高層都會來參加，K53項目的匯報一定要準備完善，尤其是落地細節，要可行，要經得起推敲。董事長向來舍得放棄沉默成本。之前公司有一個籌備了兩年之久的項目，因為市場評估和項目推進不盡如人意，最終被叫停。季度會還剩三周，所以這陣子，江弦一直在忙著這次匯報。沈堯負責跨部門的協調，每個部門都有佛要拜，也是焦頭爛額。

平日里，她最期待午休時間，午飯她一般是和鄒韻儀一起，有時也會有一兩個其他同事。她倆對吃飯的熱衷可算是同頻共振，喜歡在公司外面探店。雖然部門有十多個人，但是有些base地不在集團總部，或者隔三岔五地有人出差，所以大多數時間湊不齊。

沈堯在總部的時候，午飯往往在食堂對付過去。這天中午，破天荒的，他給她發信息，說中午一起吃飯。

她本來和鄒韻儀說好了一起去新開的韓國料理，還在網上團購了套餐。

其實和沈堯一起吃飯并沒有什么壓力，他算是她在職場的第一個引路人，兩人是亦師亦友的關系。雖然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但是開始工作的時間比較早，年紀輕輕就成了部門總監，也算是年少成名了。他并不是那種端著架子的領導，雖然自己是個工作狂，但對內管理懂得放權，對外敢為下屬爭取利益，也擔得起責任，所以部門的同事都很服他。

但是為什么要單獨叫她呢，在職場呆久了，一點小細節都會斟酌再三。但她還是趕緊回復：”好的堯哥，要叫上鄒韻儀嗎？你想吃什么，我打電話去預訂個位置?！?

其實午餐無非是去些小店，周邊她和鄒韻儀攻略過的包括但不限于：云南米線，小籠湯包，泡泡餛飩，石鍋拌飯，日式鰻魚飯，并不需要訂什么位置，但是她總覺得這樣顯得自己更重視。

“你定吧，不用叫韻儀了，我們聊聊?！?

“我們聊聊”這四個字，在職場里殺傷力簡直太大了。根據江弦的經驗，一般事情不小。但是她左思右想，自己最近表現還行，

“江弦，鎮定，不如想想帶他吃什么吧，沒準吃頓好的，他的心情就好了?！?

于是，雖然懷著忐忑的心情，江弦還是帶著沈堯出現在牛姥爺湘菜館，這家店她來過，好吃到能添三碗飯。她想，再大的事情，吃頓牛姥爺再死，也不冤了。

雖然牛姥爺只是高新園區里的小館子，但沈堯一身正裝坐在角落，也沒有一點違和。

她熟練地點了小炒黃牛肉，青椒炒肉，擂椒皮蛋，還有幾個特色小吃。

沈堯看著她熟練的樣子，簡直像到家了一樣，忍不住笑意地問她：

“看來平時沒少來啊，小江。”

江弦合上菜單，嘿嘿一笑，“說起吃飯，找我那可是專業對口了。”

“可是美食家，你剛剛忘了問我吃不吃辣，從宴請的角度來說，可是一個重大失誤?！?

江弦一邊擺著餐具，一邊說，

“我可沒忘，上次去長沙出差，你吃辣一點也不比當地同事少。而且我和你說，在高新園區工作，連牛姥爺都沒嘗過，簡直是一大憾事。難得你賞光和我一起用餐，我不得安排上。”

沈堯笑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特別放松。

但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他決定先把話說開，然后才能好好吃飯。

“小江，所以，你之前到底認識季思遠嗎？”

江弦都快忘了，來這里是要“聊聊”的事兒了，正在興致盎然地翻牛姥爺的新菜單。她一邊怪自己真是心大，一邊合上菜單，端端正正坐好，準備面對沈堯的“盤問”。

她還沒想好怎么發話，沈堯又開口了，

“其實，你不想說也沒關系，這是你的私事。我只是...”

江弦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他，故作鎮定地說：

“沒事的，堯哥，我之前不該瞞著你，我認識他，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說完，她竟然覺得心里松了一口氣。說來也好笑，其實，這也不算是什么大秘密，為什么對她來說這么難以啟齒。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沈堯的目光。她準備好了迎接更多的詢問、質疑，但是他看向他的眼神里，并沒有這些情緒，反而，是有點擔憂？

“嗯，我知道了。”他低頭轉了轉手里的杯子，似乎在斟酌怎么用詞，“是這樣的，Jessica這周和管理層開會的時候，向高層要求分離出K53項目的海外對接部分，由投資部主導負責，理由是他們的經驗更充足?！?

江弦心下一驚。海外對接是K53最重要的部分，如果剝離出去，戰略部相當于就脫離項目的核心了。她心里閃過很多片段，其中，有季思遠在會議上輕描淡寫但又四兩撥千斤的發言，還有他們前幾日關于海外渠道搭建的討論。那天她從實操層面給出了很多有價值的細節，而這恰恰是咨詢出身的Jessica團隊的短板。

“其實這種大型項目，以前一直是投資部主導的，但是由于這一年來的人員變動，戰略部才扛了大梁。這次其實也是我們向公司證明價值的好機會。”

“堯哥，我知道?？墒?，我不知道這和你的前一個問題有什么關系？”

“這周會上，Jessica展示了一個非常完整的渠道搭建框架，我覺得很多細節不像是他們的手筆，甚至和我們集團內部各部門的職能銜接得也非常流暢，有些思路，倒像是你之前和我提過的?！?

江弦心中震動，這不就是上周她和季思遠討論的那個版本嗎？沒有等到項目例會上討論，反而被Jessica拿來當爭奪主導權的工具。

“堯哥，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上周Alex說和我溝通一下渠道搭建，雖然總體流程確實是他提供的，但具體的落實細節是我們共同討論出來的。我們本打算在例會上...”

沈堯笑了笑：“你先不要緊張，我們部門這一年多以來為項目付出的心血有目共睹，況且這也只是一個初步的框架，而且只是整個板塊中的一部分。高層并沒有同意Jessica的提議?！?

江弦陷入被算計的情緒里面，連開始上菜了都沒注意。

“早知道飯前不和你說了。你堯哥在X集團也十多年了，罩住這點事的能力還是有的，你放心吧。我只是提醒你注意?！?

江弦聽了心放下來一半，但是還是忍不住好奇：“Jessica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她應該知道自己剛來，根基不穩，沒有勝算?！?

沈堯不急著回答，端起米飯聞了聞：“嘿，別說，這里的大米飯真香。待會兒問問他們煮的是什么牌子的?！?

然后舉起筷子，夾了一塊小炒黃牛肉，小心地蓋在冒尖的米飯上。“職場上的行為邏輯，無非是利益和話語權。對于Jessica來說，正因為沒有根基，所以險棋也是棋。而且也是投石問路，尋找潛在的盟友。”

江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所以，我是不是應該對這個Alex小心一點?！?

沈堯卻搖搖頭：“這我可說不準，但我所知道的是，最開始他并不是想跟著Jessica過來的。去年，我就收到過獵頭發來的簡歷，他有意來我們部門。后來崗位關了，沒有推進下去。不過最終他還是來了，現在就是你們自己的故事了?！?

“要不我試一試他？”

沈堯不置可否：“這是你自己的決定，我無從干涉。”

“好了，工作部分到此為止，快吃飯吧。你心心念念的牛姥爺都快涼了?！?

江弦做了個鬼臉，閉口不談。

她低頭大口吃飯，裝作專心致志，實際上腦子里已經在重新梳理匯報框架了。

她決定，這次季度會，她要讓整個管理層看到，誰才是K53的真正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