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隔間的沖水聲又響了。

嘩啦——嘩啦——嘩啦啦啦啦啦……

陳默蹲在冰冷的馬桶蓋上，脊背緊貼著同樣冰冷的隔板，默默數(shù)著。這是他下意識形成的習慣，當焦慮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心臟時，他總得抓住點什么，哪怕只是數(shù)數(shù)。十三。這是第十三次。每一次沖水都伴隨著一陣短暫而劇烈的管道嗡鳴，隨后是水流不甘心的、拖泥帶水的咕嚕聲，最終歸于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直到下一次循環(huán)開始。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虛假潔凈感，底下頑固地滲著一絲下水道特有的、若有若無的霉味。

第十三次了。誰會在相親中途，頻繁跑廁所十三次？而且每次只沖水，聽不到任何其他該有的動靜？陳默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老媽那副“不成功便成仁”的表情。為了這次相親，她老人家提前三天就開始耳提面命，從頭發(fā)絲兒到腳后跟，全方位無死角地規(guī)劃了他的形象工程，連襪子上不能有破洞都檢查了三遍。陳默，二十九歲，資深碼農(nóng)，社交半徑約等于工位到出租屋的直線距離。他寧愿面對三天三夜也解不開的bug，也不愿應(yīng)付眼前這場精心策劃的、目的明確的尬聊。對面的林薇，漂亮得有點失真，像雜志封面直接走下來的模特。她說話滴水不漏，笑容恰到好處，每一個問題都溫柔又帶著點不容回避的探究。

“陳先生平時工作很忙吧？”她抿了一口檸檬水，杯沿留下一個淺淺的唇印。

“嗯…還行。”陳默盯著自己面前那杯幾乎沒動過的冰水，感覺杯壁上的水珠正沿著自己的脊椎往下淌。

“聽說程序員都很厲害，能做出各種很酷的東西？”她微微歪頭，眼睛里帶著好奇的光。

“嗯…就是…敲代碼。”陳默的舌頭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了，只能擠出干巴巴的詞。他感覺整個餐廳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空氣黏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林薇那完美無瑕的笑容，每一次她看似隨意的提問，都像細小的針，扎在他脆弱的社交神經(jīng)上。終于，在服務(wù)員端上那盤精致得讓他不知如何下手的沙拉時，一股強烈的生理性不適猛地頂了上來。他幾乎是奪路而逃，沖進了這個狹小的、暫時安全的隔間避難所。

他蜷縮在冰冷的馬桶蓋上，像一只受驚的寄居蟹縮回殼里，祈禱著時間能無限延長，或者干脆讓地板裂開一條縫把他吞掉。隔壁那持續(xù)不斷的、詭異的沖水聲，反而成了這尷尬絕境里唯一可抓住的節(jié)奏，一種單調(diào)而固執(zhí)的背景噪音。

這一次，沖水聲似乎格外漫長，管道深處的嗡鳴也更為低沉，帶著一種金屬疲勞的呻吟。聲音平息后，死寂再次降臨。陳默屏住呼吸，耳朵幾乎要貼在隔板上，試圖捕捉到一絲隔壁的呼吸聲、衣料摩擦聲，哪怕是一聲咳嗽也好。什么都沒有。只有他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動，咚咚，咚咚，震得耳膜發(fā)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極其細微、卻清晰得如同在耳邊響起的“滴答”聲鉆入耳中。不是水龍頭漏水那種緩慢的滴答，更像是某種精密的電子計時器，在倒數(shù)著什么。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類似臭氧的味道——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空氣被撕裂時產(chǎn)生的氣味——極其突兀地彌漫開來，迅速蓋過了消毒水和霉味，帶著一股冰冷的、金屬的銳利感，直沖鼻腔。

陳默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到極限。這味道不對！絕對不對！他猛地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隔板下方那狹窄的縫隙。縫隙外是廁所地面冰冷的瓷磚，但就在靠近隔壁隔間的那一端，瓷磚的縫隙里，竟然透出了一線極其微弱的、幽藍色的光芒！那光不是靜止的，它在微微地、詭異地脈動著，仿佛擁有生命，又像是什么能量正在地下管道深處醞釀、聚集。

恐懼像冰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腦子里的警報瘋狂嘶鳴：快走！離開這里！現(xiàn)在！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馬桶蓋上滑下來，冰冷的陶瓷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手指顫抖著，摸索著隔間門內(nèi)側(cè)那個小小的金屬插銷。冰涼的金屬觸感沒能帶來絲毫安全感，反而讓指尖的顫抖更加劇烈。插銷似乎有些銹蝕，卡得很死，他用力摳了幾下，指甲生疼，那該死的金屬片卻紋絲不動。

汗水瞬間從額角滲出，沿著太陽穴滑落，癢癢的，帶著一種冰冷的黏膩感。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里翻涌的恐慌，用盡全身力氣再次去扳動插銷。就在他集中所有意志力對抗那塊頑固金屬的剎那——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毫無預(yù)兆地在他左側(cè)炸開！聲音巨大得如同在耳邊引爆了一顆炸彈，整個隔間劇烈地一震！頭頂天花板的燈管發(fā)出瀕死的嘶嘶聲，瘋狂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只有安全出口那幽綠的標志在墻角投下詭異的微光。

陳默只覺得一股狂暴的、帶著木頭碎屑和灰塵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在他的左肩上。劇痛襲來，他整個人被這股蠻力撞得雙腳離地，像破麻袋一樣向后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對面的隔板上。后腦勺磕在堅硬的板材上，眼前金星亂冒，耳朵里灌滿了尖銳的蜂鳴。

嗆人的煙塵瞬間彌漫開來，帶著濃烈的硝煙和木屑味道。陳默摔倒在地，蜷縮在冰冷的瓷磚上，一邊嗆咳一邊驚恐地睜開被灰塵迷住的眼睛，看向巨響的來源。

他左邊的隔板，那個原本堅硬的屏障，此刻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破洞！邊緣是猙獰的鋸齒狀木刺，斷裂的纖維在昏暗的光線下張牙舞爪。煙塵如同濃霧般翻滾著，從破洞中彌漫進來。

一個身影，極其敏捷地，從那個破洞中鉆了過來！

那人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落地幾乎沒有聲音。他穿著緊身的黑色皮衣，勾勒出精悍的線條，臉上帶著一副樣式奇特的護目鏡，鏡片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灰塵還在他周身漂浮，他卻毫不在意，銳利的目光透過護目鏡，瞬間鎖定了蜷縮在地、狼狽不堪的陳默。

陳默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向后縮，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隔間門板，仿佛那是最后一道屏障。他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般的抽噎聲。

那皮衣男人猛地一步上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單膝跪地，一只戴著黑色戰(zhàn)術(shù)手套的手迅疾如電地捂住了陳默的嘴巴。皮革冰冷、粗糙的質(zhì)感緊緊壓在陳默的嘴唇和鼻子上，帶著一股硝煙和機油混合的奇異味道。

“噓——！”皮衣男人壓低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射進陳默的耳朵里，“別出聲！蠢貨！她在找你！就在外面！”

陳默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懼的亂流在瘋狂沖撞。誰在找我？林薇？那個漂亮得不真實的相親對象？這瘋子到底在說什么？！他劇烈地掙扎起來，雙手徒勞地去掰捂在嘴上的那只鐵鉗般的手，雙腿亂蹬，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扭動。

“安靜！不想死就給我老實點！”皮衣男人低吼一聲，另一只手如同鋼爪般猛地扣住了陳默胡亂揮舞的右臂，力量大得驚人，陳默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皮衣男人猛地湊近，護目鏡幾乎要貼到陳默的臉上。透過那深色的鏡片，陳默能看到對方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混雜著極度的警惕和一絲…恐懼？

“聽著，菜鳥，”皮衣男人語速飛快，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剩下氣聲，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度，“我叫莫里斯。沒時間解釋了！那個跟你坐在一起的‘林薇’？她是‘幻影’維拉！銀河系懸賞通緝榜排名第一的瘋子！她偷了‘宇宙之弦’！那東西在她手里，整個時空都可能被她揉成一團廢紙！明白嗎？她盯上你了！現(xiàn)在！就在外面！”

宇宙…之弦？通緝犯？幻影維拉？這些詞語如同天方夜譚，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重錘砸在陳默混亂不堪的意識上。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最初的恐懼。這皮衣瘋子莫里斯在說什么鬼話？科幻電影看多了嗎？林薇？那個說話溫柔、笑容得體的漂亮女孩？銀河系通緝犯？這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經(jīng)病！或者是什么新型的、離譜到家的綁架詐騙？

荒謬感帶來的短暫勇氣，讓陳默掙扎得更厲害了。他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抗議聲，眼神里充滿了“你他媽在胡扯什么”的憤怒和鄙夷。

莫里斯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護目鏡后的眼睛危險地瞇起，扣住他手臂的力量又加重了幾分，疼得陳默差點昏厥過去。“蠢貨！你以為我在跟你講睡前故事？！”他低吼道，聲音里帶著一種被輕視的暴怒和更深的焦灼，“看看這破洞！你以為普通人能弄出這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周圍！用你那敲代碼的腦子想想！”

陳默的掙扎被劇痛暫時壓制，他急促地喘息著，目光下意識地順著莫里斯的話，驚恐地掃視著這狹小的、被破壞的空間。頭頂熄滅的燈管，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和臭氧的混合氣味，還有隔板破洞邊緣那些被某種巨大力量強行撕裂的木纖維……這一切都透著一股絕非尋常的暴力痕跡。一絲冰冷的疑惑，如同毒蛇，悄然鉆入了他被恐懼和荒謬填滿的心緒。

就在這時——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