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陽光明媚。

奧維爾家的馬車準時停在了衛(wèi)戍官府邸門口，接上了早已等候多時的卡爾。

“艾蘭，你這馬車可真夠氣派！”卡爾一坐進來，就咋咋呼呼地四處打量著車廂內(nèi)昂貴的胡桃木內(nèi)飾和天鵝絨坐墊，“比我家的舒服多了！等你什么時候玩膩了，借我開開？”

“只要你不怕我父親把你的腿打斷。”艾..蘭微笑著回應(yīng)，隨手遞給他一個裝著冰鎮(zhèn)果汁的水晶杯。

馬車啟動，緩緩駛離了“王冠高地”那片寧靜而華貴的區(qū)域。

隨著地勢的降低，街道逐漸變得喧鬧起來。道路兩旁，氣派的獨棟宅邸被一排排整齊的、有著漂亮櫥窗的店鋪所取代。這里是商業(yè)區(qū)的上層地帶，出入的都是些穿著體面的市民、富裕的商人和貴族家的管事。

空氣中不再只有花草的清香，開始混雜著香水、咖啡豆和新出爐面包的復(fù)雜香氣。

艾蘭掀開窗簾的一角，看著窗外流動的景象。

“真像一幅被精心分割好的油畫。”他在心里想，“最頂層是王宮和貴族區(qū)，是畫面的核心，光鮮亮麗；中層是這里，商業(yè)區(qū)，是為核心提供養(yǎng)料、增添色彩的區(qū)域；

而最底層，則是那些我前幾天看到的、混亂骯臟的平民區(qū)和工廠區(qū)，那是這幅畫沉重、灰暗的底色，被刻意地擠壓在畫框的邊緣。”

這座“王冠之城”阿斯頓，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巨大而精密的、由階級構(gòu)成的機器。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齒輪位置上，日復(fù)一日地轉(zhuǎn)動著，共同推動著這臺巨獸的運轉(zhuǎn)。

“嘿，看那邊！”卡爾忽然指著窗外，興奮地叫道，“是‘輝煌劇院’！聽說他們下周要上演新劇《公主與惡龍》，女主角是那個號稱‘阿斯頓夜鶯’的莉莉安小姐！我們到時候一起去看？”

“再說吧。”艾蘭心不在焉地應(yīng)付著。他的目光，已經(jīng)落在了前方一個掛著巨大黃銅齒輪招牌的建筑上。

那是一家鐘表店，旁邊緊挨著的，就是他們的目的地——“格蘭德工坊”。

工坊的門面并不算大，甚至有些樸素。黑色的橡木招牌上，用優(yōu)雅的字體刻著“Grande's Workshop”的字樣，下方還有一個小小的、浮雕般的“G”字母。與周圍那些恨不得把“奢華”二字貼在臉上的店鋪相比，它顯得低調(diào)而內(nèi)斂，透著一股手藝人的自信與驕傲。

馬車停穩(wěn)，艾..蘭和卡爾一同走了下來。

一推開門，一股濃郁的、混雜著鞣制皮革、蜂蠟和某種特殊染料的獨特氣味便撲面而來。

工坊內(nèi)部的光線有些昏暗。墻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皮具，從馬鞍、劍鞘到錢袋、書套，琳瑯滿目。幾名穿著工作服的學徒正在工作臺后忙碌著，敲敲打打，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整個空間里，都彌漫著一種專注而沉靜的匠人氛圍。

“格蘭德先生在嗎？”卡爾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一個正在打磨皮帶的年輕學徒抬起頭，看到是卡爾，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說道：“海斯少爺，您來了。師傅在里間，我這就去叫他。”

不一會兒，里間的布簾被掀開，一個身材瘦高、須發(fā)皆白的老人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工作服，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一雙眼睛藏在老花鏡后面，顯得有些渾濁，但當他看向手中的工具時，那眼神卻會變得像鷹隼般銳利。

他就是這家工坊的主人，被譽為“城中第一皮匠”的老格蘭德。

“哦，是卡爾啊。”老格蘭德的聲音沙啞而平緩，像是在砂紙上打磨過的木頭，“你那張狼皮處理好了，隨時可以來取。”

“不急，不急。”卡爾熱情地攬過艾蘭的肩膀，介紹道，“格蘭德先生，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奧維爾勛爵的兒子，艾蘭·奧維爾。我們今天來，是有點事想請教您。”

老格蘭德的目光從卡爾身上，緩緩移到了艾蘭臉上。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渾濁的眼睛似乎微微瞇了一下。

那道目光并不銳利，卻像一根極細的探針，讓艾..蘭感覺自己仿佛被從里到外看透了一樣。這是他回到這個世界后，除了父親之外，第二個讓他產(chǎn)生這種感覺的人。

“這個老人……不簡單。”艾蘭心中警鈴微作，但臉上依舊保持著禮貌而謙和的微笑。

“格蘭德先生，您好。”他微微躬身行禮。

“奧維爾家的少爺。”老格蘭德點了點頭，算是回禮，語氣依舊平淡，“找我這個老皮匠，有什么事嗎？”

艾蘭將自己準備好的說辭，又重新演繹了一遍。他講述了自己墜崖后記憶混亂，以及對自己腦海中那段關(guān)于手套的模糊印象感到困惑。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著老格蘭德的表情。

老人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皺紋沒有任何變化，眼神也沒有絲毫波瀾。他就像一口古井，深不見底，艾蘭拋下的石子，連一點漣漪都未能激起。

等艾蘭說完，老格蘭德才緩緩開口：“原來是這樣。失憶癥，真是件不幸的事。少爺，我們工坊每天接待的客人很多，我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實在想不起來您之前是否來過。”

這個回答，滴水不漏，完全在艾蘭的意料之中。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艾蘭臉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失望之色，“或許真的是我記錯了。”

“不過……”老格蘭德話鋒一轉(zhuǎn)，他拿起艾蘭剛買的那副新手套，用布滿老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皮質(zhì)和縫線，像是在鑒賞一件藝術(shù)品，“這副手套的工藝確實是我們工坊的。尤其是這個‘G’字標記，每一針的走向，都是我親自監(jiān)督的。”

他抬起頭，透過老花鏡看著艾蘭，忽然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少爺，恕我冒昧。您買這副手套，是為了……打獵，還是為了出席某些晚宴？”

這個問題讓艾蘭心中一動。

“晚宴？一副手套，和晚宴有什么特殊關(guān)系？”

他不動聲色地回答：“都有可能。不過，為什么這么問？”

“沒什么。”他將手套還給艾..蘭，“只是我們工坊有一種特殊的保養(yǎng)油。如果手套是用于打獵或騎馬，我們會推薦用A號油，它能讓皮革更堅韌耐磨。但如果是用于出席晚宴，特別是那些……光線不太好的晚宴，我們會推薦用B號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