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恐慌的情緒如同烏云般蔓延在眾人的心間，高家弟子們要么盲目的四處奔走，要么身形僵硬的站在原地。

王富貴也是其中一員，眼中除了驚懼之外更有迷茫。

不合群的他，不知道眼下自己該做什么，但他也害怕，此刻只能呆呆的站著，顯得無所適從。

但他的目光卻是忍不住偷偷瞥向一旁。

那個人，似乎并不害怕……

相較于其余人的恐慌與無所適從，葉無憂的目光倒是始終平靜。

他目光望向四周的一草一木，仔仔細細的觀察。

云澤城內的人們并未經歷過這般詭異的事態，但在城外生活的葉無憂卻是見得多了。

“鬼打墻么？”

諸如眼下的場景，葉無憂也不是沒有經歷過。

在那座兇險詭異的山林間，葉無憂曾不止一次經歷過類似‘鬼打墻’的事情。

所謂的鬼打墻，不過是山林間一些生物的致幻之術罷了。

那時的葉無憂會閉上雙眼，盡可能的屏蔽自己的感官，僅僅依循著腦海內的記憶，沿途走回。

他曾將山林間的一草一木都記了下來。

若是在那座山林，眼下困境或許難不住他，但在這陌生的環境，葉無憂卻是做不到這一點。

況且，這似乎并非是鬼打墻。

他的目光沿著小路望向遠方，夕陽西下，小路的盡頭始終有些模糊不清，宛如迷霧繚繞了遠方，肉眼看不真切。

某種熟悉的感覺在葉無憂腦海內浮現，令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詭域。

但在云澤城中，怎么會產生詭域！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相較于此地其余人的驚慌失措，葉無憂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被詭異盯上了！

可為什么？

難道是……自己？

“都是因為你，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我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飽含憤怒的聲音從身旁響起，葉無憂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抬頭。

但卻發現對方并非是在與自己說話。

幾道人影站在一旁，隱隱將那小胖子包圍了起來，目露不善。

王富貴此刻渾身僵硬的坐在路邊，聽著斥責的話語，此刻強壯著膽子抬起頭道。

“李師兄，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話音未落，便被狠狠一腳打斷。

被王富貴稱為師兄的李二此刻雙目通紅，眼中滿是暴戾，他情緒激動的開口怒吼。

“還說不是，死胖子，你當我們不知道么，你以前老家就在西屯，當初也就是你運氣好躲過一劫，眼下是那鬼東西來索命了。”

“真搞不懂，你什么考核都過不了，為什么高柳老爺要收下你這個廢物……”

王富貴蹲身抱頭，但滿是汗水的臉上還是擠出一絲難看的笑。

“師兄，真的，真的不是我……”

話音被再度打斷，連帶著拳腳相加。

困境之中，每個人心中最為惡毒的情緒仿若被無端放大了一般。

憤怒狠毒的話音響起在這小路上，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你就是個災星，害死了你爹你爺爺還不夠，如今還要害死我們！”

“你爺爺是遺民，你爹上個月也成了遺民，你呢？他們都滾出城去了，你為什么還賴著這里不走！我告訴你王胖子，別看你現在沒事，你也早晚變成遺民，不如趁早滾出去！”

王富貴初始還辯解幾句，哪怕被粗暴對待，也依舊擠出一絲傻笑。

但漸漸的，漸漸的，聽著那些話語，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低下了頭，面色僵硬的坐在原地，雙眸沒了神采。

也有人似乎看不下去想要阻止。

“太過火了，蒜鳥蒜鳥……”

“怎么，老子說錯了？還是說你想替這家伙說話……”李二咒罵道。

李二是此地血氣最為充盈之人，平日里在外院武館，實力也是排名前列。

話音沉默了。

然而沉默換來的并非就此止步，而是愈發尖銳刺耳的言語。

“王胖子，反正你早晚也要變成遺民的，老子我告訴你，你記住一句話。”

說著，李二抬起了腿，目露兇惡，隨即一腳朝著對方腦袋蹬去，大聲喊道。

“遺民都該死！”

王富貴身形顫了顫，下意識的就想要躲避。

但以他的本事，很顯然是無用功。

于是他縮起了腦袋，閉上了雙眼。

可不曾有人注意到，在李二說出此話時，有一道目光投了過來。

砰！

小路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

王胖子抱著頭，蜷縮著身子，但卻發現那預想之中的痛感并未襲來，取而代之的卻是耳旁傳來陣陣痛苦的哀嚎。

他睜開眼，當看清眼前所發生的事情時，不由得目光一顫。

先前還威猛不可一世的李師兄此刻正趴在地上，神色扭曲的痛苦哀嚎，他的腿，已經折了。

而他的身上正坐著一道身影，任憑身下之人如何發力，都坐的四平八穩。

正是葉無憂。

周圍不是沒有人出聲，想要讓葉無憂起身讓開。

雖然李二的所為有些看不過去，但相較于葉無憂，眾人顯然和李二更為熟悉。

“想出去的話，就別吵。”葉無憂淡淡道。

或許是因為葉無憂能放倒眼下實力最強的李二，亦或是因為葉無憂所說的話語是此刻所有人的心中所想。

亦或是二者都有。

但僅僅一句話后，周圍便再無聲息。

王富貴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神色有些呆滯。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不可思議。

“你叫什么？”

空氣之中沉默片刻，當意識到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后，王富貴愣了愣，連忙回應。

“王富貴……”

葉無憂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富貴兒，你父親和爺爺都是遺民？”

王富貴的目光黯淡了一瞬，點了點頭。

“你父親叫什么？”

“王，王有權。”

葉無憂沒聽過。

不過先前在高柳夫人的詭域之中，有一個胖胖的管家，長的和眼前這王富貴有幾分相似。

于是他又問道。

“你爺爺叫什么？”

王富貴愣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我沒見過我爺爺，但我知道，我爺爺叫……”

“王有財。”

葉無憂靜靜聽著，在聽到這個名字后，微不可察的輕輕嘆了口氣。

老王頭。

他的眼前好似浮現了一個老頭的身影。

那個老頭瘋瘋癲癲，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如何，葉無憂嫌他是個麻煩，是個瘋子，是個拖累，是個累贅……

但若是沒有那瘋老頭在，在過往那段滿是迷茫的歲月中，葉無憂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得下來。

富貴兒看著眼前好似陷入沉思的男人，又瞧了瞧四周人那神色各異的眼神。

他終究是忍不住顫聲開口。

“雖然我爺爺和父親都是遺民，但我，我不會變成遺民的，眼下的狀況不是我……”

他只是想解釋，他不想讓人覺得他是災星，更不想被葉無憂瞧不起。

可葉無憂只是目光平靜的淡淡開口。

“嗯，你不會變成遺民的。”

————

“那個，葉美……葉，葉兄弟，你要怎樣帶我們出去啊？”

有人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但他很顯然不知葉無憂名字，只知道對方名號。

葉美人！

葉無憂也并未這種小事惱火，目光淡淡掃過四周眾人，平靜道。

“我也不知道怎樣出去。”

“那你！”

眾人剛要發作，便聽見了對方的下半句話。

“但我至少比你們這般跑來跑去做無用功好，你們看看四周，難道就沒發現什么？”

四周？發現什么？

眾人目光一愣，下意識朝著四周望去。

蘆葦蕩，水塘，小路……

除了天色逐漸昏暗以外，一切都沒什么異常啊。

葉無憂起身，腳步踏在身下的李二上。

他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蘆葦蕩。

或者說，指向蘆葦蕩其中的一物。

那是一個驅鳥的草人。

彼陽的晚意照耀在這片蘆葦蕩，照在這片曾經是田地的土壤。

已然被歲月風吹雨打滿是破敗的草人，此刻顯得有些昏暗，矗立在蘆葦蕩中，身形面向小路，面向小路上的眾人。

葉無憂的話音靜靜傳來，聲音輕淡，但卻顯得有些莫名沉重。

“那個稻草人，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