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抽打在青石廣場上，三千名少年少女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巍峨的祭壇前瑟縮成一片灰蒙蒙的剪影。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少年人壓抑不住的緊張喘息。高臺之上，三根刻滿玄奧符文的巨大石柱——啟靈石柱——正發出低沉的嗡鳴，頂端懸浮的三顆菱形“天賦晶石”緩緩旋轉，將一道道或熾烈如熔金、或幽暗如深淵的光柱投射而下。

每一道光柱落下，便是一個人命運的分水嶺。自百年前“天傾之變”，領主時代降臨蒼玄大陸，這每年一度的“啟靈儀式”，便成了決定每個人是執掌一方權柄、統御英靈與疆土，還是淪為他人領地上附庸勞工的唯一契機。

“S級！元素共鳴！云霞城李氏嫡女，李凰！”

執事長老洪亮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瞬間引爆了廣場邊緣圍觀人群的狂潮般的歡呼。

嗡——！

只見最中央那顆天賦晶石驟然爆發出奪目的赤紅光焰，一道栩栩如生的巨大火鳳虛影沖天而起，清越的鳳鳴響徹云霄。光柱籠罩下的少女，身著一襲火紅勁裝，身姿挺拔如傲雪寒梅。

她矜持地微微揚起下巴，嘴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里，卻藏著睥睨眾生的傲意。

高臺之上，云霞城城主趙無極含笑點頭，他身旁的李氏族長更是滿面紅光，仿佛已看到家族在女兒帶領下攀上新的巔峰。

“A級，鋼骨戰軀！王家王猛！”

“B級，自然親和！張家張靈！”

……

一個個名字與或高或低的天賦等級被流水般報出，光柱明滅，映照著臺下眾生百態：狂喜、失落、嫉妒、麻木。

人群的最外圍，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布衣的少年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雨水順著他有些枯黃的頭發流下，滑過清瘦卻輪廓分明的臉頰，也沖刷不掉他眼中深藏的倔強與不甘。

他叫林旭。

身體里，屬于這個世界的、在云霞城孤兒院飽受白眼與欺凌的十八年記憶，與另一個靈魂深處、屬于一個名為“地球”的考古系學生的記憶碎片，正在無聲地撕扯、交融。前世最后刻骨銘心的畫面，是古墓深處詭異壁畫亮起的光芒和隨之而來的坍塌轟鳴。

而此刻，腳下冰冷的青石，空氣中彌漫的緊張與期待，都無比真實地提醒他——這就是他唯一的翻身機會！是成為領主，掌控命運，還是繼續沉淪，甚至朝不保夕，盡在此一舉。

“林旭！”

執事長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近乎刻薄的譏誚，如同一盆冷水澆在略顯嘈雜的廣場上。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有幸災樂禍，有純粹的鄙夷，也有零星的憐憫。

林旭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雨腥味的空氣，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踏上濕滑的石階，走向那決定命運的祭壇中央。

他能清晰地聽到身后傳來的竊竊私語，那些聲音如同細小的毒針，扎在心上。

“又是他？那個孤兒院的掃把星？”

“嘿，每年都來碰運氣，臉皮可真厚。”

“聽說去年啟靈，他連一絲光都沒引出來，純純的廢物！”

“可憐蟲罷了……”

他屏蔽掉所有噪音，目光沉靜如水，將帶著薄繭和些許泥污的手掌，穩穩地按在了中央那顆最大的天賦晶石之上。

冰涼刺骨的觸感瞬間從掌心蔓延至全身，仿佛握住了萬載寒冰。然而，與之前任何一次測試者接觸時都立刻產生反應的晶石不同，這一次，它沉寂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偌大的廣場，只剩下雨滴敲打石板的單調聲響。

死寂之中，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發出一聲刺耳的嗤笑，如同點燃了引線。

“哈哈哈！果然！又是這樣！”

“廢脈！徹頭徹尾的廢脈！連最低級的E級都達不到！”

“我就說吧，垃圾堆里撿來的，能有什么指望？血脈早就污濁不堪了！”

“快滾下來吧，別浪費大家時間了！晦氣！”

高臺之上，云霞城少城主趙乾，那個錦衣華服、面容倨傲的青年，更是夸張地撫掌大笑起來，笑聲充滿了惡意：“有趣！真是有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更廢啊！”他身旁的隨從也立刻哄笑起來。

執事長老皺緊眉頭，臉上滿是嫌惡，正要揮手示意林旭退下。就在這滿場喧囂與嘲弄幾乎達到頂點時，異變陡生！

嗡……

晶石最底部，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垂死掙扎的螢火。緊接著，一行微不可見、黯淡得幾乎要融入晶石本體的灰白色小字，艱難地、斷斷續續地浮現出來：

【F級天賦：隨機召喚】

短暫的死寂后，是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幾乎要掀翻雨幕的哄堂大笑！

“噗——F級？居然是傳說中的F級廢柴天賦？”

“哈哈哈！‘隨機召喚’？這玩意兒也算天賦？老子去野外撒泡尿都能隨機召喚來幾只蒼蠅！”

“去年城北那個覺醒了這‘神技’的倒霉蛋，第一次召喚出了什么？一只瘸了腿的草兔！結果當天晚上就被鉆地蟲啃得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這天賦，簡直就是領主時代最大的笑話！比沒有天賦還慘！”

“林廢脈，我看你也別要領地了，直接去斗獸場當召喚小丑，說不定還能混口飯吃！哈哈哈！”

趙乾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著林旭，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身邊人說道：“聽見沒？F級！隨機召喚！廢物配廢脈，絕配啊！我看他連第一晚都熬不過去！他要是能召喚出個能喘氣的玩意兒，本少城主名字倒過來寫！”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周圍是震耳欲聾的嘲笑和赤裸裸的惡意。執事長老看都不再看林旭一眼，冷漠地揮了揮手，像驅趕一只蒼蠅：“F級，林旭。下一個！”

林旭緩緩收回了按在晶石上的手。掌心殘留的冰涼觸感，與胸口處隔著粗布衣衫傳來的、一枚殘破青銅護心鏡的堅硬棱角，形成了奇異的對比。那是在前世考古現場坍塌的瞬間，他最后抓在手里的唯一一件陪葬品。

他沒有憤怒地咆哮，也沒有失魂落魄地癱倒。他只是靜靜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高臺上得意洋洋的趙乾，又掃過那些幸災樂禍的面孔，然后默默地轉過身，一步步走下祭壇。雨水順著他的額發滑落，滴進眼睛里，有些澀，但他沒有抬手去擦。

那雙漆黑的眼眸深處，沒有絕望，只有一片被冰冷雨水澆灌后，反而更加灼熱、更加堅韌的火焰在無聲燃燒。

F級？隨機召喚？

他嘴角勾起一絲無人察覺的、近乎鋒利的弧度。

誰又知道，這被所有人視作最大笑話的天賦，那枚緊貼著他心臟的、來自遙遠時空彼岸的殘破銅鏡，以及他靈魂深處某個沉睡的印記，三者碰撞在一起，將會在這片被領主規則籠罩的大陸上，掀起何等滔天的狂瀾？

命運的齒輪，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伴隨著這漫天的冷雨和滿場的嘲笑，發出了第一聲艱澀卻不可阻擋的轉動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