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細細的看著地面的砂紋。

所謂砂紋，其實就是用白沙或是白色石子，通過耙子等道具做出波紋的形態。在沒有水的枯山水中，用來模擬水紋，也因此稱呼為砂紋。

這在枯山水的表達之中尤為重要，直耙為激流，曲耙為微波，同心圓則是‘落瀑擊潭’。

眼前的砂紋在這三者之間的取舍做得相當之好，江戶川真的只是從這些白沙石子的擺放上，就看出了彎曲水流的走向。水流自入口起勢，經過松樹時被落下的樹葉激起微波，在竹叢前被大風吹起激蕩。而后在假山石前，飛流而下的無形之水，在白沙潭中蕩起一片片波紋。

如果只說意向，無疑是美輪美奐。

然而，一旦這些東西都和死亡掛上鉤，評判標準就有了極大的變化。

白沙白石是蒼白反光的骨頭。

松樹是被裹上了松脂的扭曲人形，竹子是完全竹制化的枯骨，而山石上滿是哀嚎的人臉。

這枯山水中沒有水，卻處處是死亡。

“如何？”那個聲音響了起來。

江戶川沒有說話，他正在思考。

眼下，花間林檎和大江山河已經暫且安全，還剩下同行的巡警不知下落。

是繼續尋找，還是暫且保證這兩人的安全？

江戶川沒有過多的猶豫，他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對于陌生人沒有那么高尚的拯救心。

于是他嘆了口氣，開口：“如果其他的枯山水中，砂紋模仿的只是水的，而你模仿的，則是奈何川吧。”

“美？”

“急什么，看完了砂紋，還要再讀時間呢。”

江戶川開口說著，聲音帶上了不滿：“作為一個參加展覽的游客，我很討厭你這種人。”

“能不能不要在我欣賞的時候打斷？審美是需要時間的，需要思考的。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非得打斷你作品的欣賞者？”

他沒有絲毫害怕這神秘聲音的打算，反而開始占據主動起來。

這不滿的控訴，直接讓對方陷入了沉默。

像是一時間有些沒搞懂江戶川的腦回路，亦或者是第一次見到他這種絲毫不害怕死亡，反而一心欣賞的人類。

江戶川走下走廊，踩在鋪滿人骨白沙的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就這樣一步步的走向山石，伸手觸摸了一下石頭上的苔蘚。

這就是第三步，讀時間。

苔蘚越厚，則庭院越古，通過觸摸苔蘚來感受歲月和時間的厚重。

手上傳來的觸感，濕滑纖細，陰冷刺骨。

仔細一看，哪里是什么苔蘚，而是一團又一團毛發。

這些毛發毫無疑問，都是死于庭院中的人身上的。

厚重的毛發真就宛如苔蘚一樣，越是厚重，越是能看出這里死過多少人。

江戶川深深吸了口氣：“古樸盎然？不，和死之厚重比起來，時間反而沒有那么重要了。”

他做著評判。

“你很懂。”聲音帶著意外，毫無疑問對方已經放松了警惕。

轉而對江戶川說的話感興趣起來。

江戶川卻挑了挑眉毛，他抓住了這個機會。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

“什么？”那個聲音好奇的響了起來。

江戶川抬腳，朝著庭院中的兩人走去：“就是這兩個造景物。”

“你有什么想法？”那個聲音帶著好奇，“我原本打算把他們都做成是松樹的，正好他們的身形都很挺拔，如果變成松樹的話，肯定別有一番滋味吧。”

江戶川搖搖頭，伸手放在兩人的身上。

“所以說，你的審美不行。”

“嗯？”聲音明顯帶上了怒氣。

“既然你要表達死亡之美，就不能只有死后的結果……”江戶川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填縫石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緩緩睜開。

“正在發生的死亡，也具有獨特的美感。”

“而你卻，一無所知！”

這句話震耳欲聾，讓那神秘的聲音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刻，江戶川把自己的靈感一股腦的投入進填縫石之中。

此地為常世，雖常人無法輕易離開，但如果用到間隙妖的力量，卻并非不可能！

花間和大江如果留在這里，只會成為對方的籌碼，所以江戶川必須要把兩人送走。更何況，要想破除常世，不做好準備是很困難的事情。

這些東西暫且先不談。

靈感在飛速的消耗，頭疼的感覺越發的強烈。

他瞪大眼睛，用腳在地面用力劃出一道細線。

矗立在白沙之中的兩人，竟然開始緩緩下沉，那人骨做成的細沙也流淌進地面的縫隙之中。

“你做了什么！”神秘的聲音終于坐不住了。

天空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雨點頃刻落下，惡臭的松香撲打在三人的身體之上。

江戶川只感覺自己的皮膚傳來灼燒般的疼痛感，原本應該冰冷的雨水，卻像是燒燙了的蠟油一樣，讓人疼痛不已！

但是對方的行動顯然已經晚了。

縫隙已經打開，江戶川揮了揮手：“下次，我還會再來和你討論的。”

一步踏入縫隙。

暴雨聲逐漸遠去，晴朗的天空上掛著一輪月亮。

五光十色的莊院入口出現在眼前。

而花間和大江的僵硬的身體，就像是抽掉了全部的支撐那樣，轟然倒下。

江戶川拿出了手機，長長的松了口氣。

“喂，是交野警署的青山警部嗎？人我救出來了，現場還需要你們進行處理。”

不多時，警笛聲就從不遠處響起。

………

……

…

“很抱歉，我們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醫院的走廊之上，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和江戶川說著話。

“那些松香已經完全同化了他們的皮膚，甚至是一部分血肉……這不是科學手段就能解決的問題。”

江戶川摳下自己皮膚上的一些松香，搓成了球。

在離開時，雖然他也被松香潑灑，但因為量不大，而且他本身有著騷靈能力隔絕的緣故，所以問題不大。

但花間和大江警部就不一樣了。

他們身體上幾乎有百分之八十都被松香覆蓋過，身體的植物化已經占據了很大的程度。

經過X光拍照，雖然兩人的內部器官沒有受損，但是植物化的進程仍舊在緩慢的進行之中，不出意外的話，頂多再有五天他們就會徹底死亡，化為人形的樹木。

“這我知道。”江戶川嘆了口氣，“總之，先保證他們活著，剩下的我來想辦法吧。”

這種情況，毫無疑問是詛咒的一種。

而大多數解咒的辦法，要么弄清楚詛咒的種類，進行針對性的解咒儀式。要么就是直接去殺死下咒者。

目前，這兩個辦法都是不太現實的。

還有五天。

江戶川掏出布洛芬服下，心里已經有了打算。

先找本地的警方合作，然后徹底調查一下‘五光十色’這個山水造景師好了。

要對付常世之主，自然要足夠了解對方。

如此想著，看著醫生轉身忙碌的背影，身旁又傳來了青山警部有些遲疑的聲音。

“呃，江戶川君？我想，有個電話，你需要接聽一下。”

“是花間小姐的父親打來的。”

江戶川轉過身來，有些意外的看著眼前的中年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