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澤般若知道自己面對的會是什么。

但比起之前，此刻的她已經沒有那種癲狂和不顧一切。

盡管臉上已經難掩疲憊和病痛，但眼睛卻明亮得發光。她看著走進來的女警察和江戶川，意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來。

這個笑容看上去有些丑陋，但給人的感覺卻并不壞。

花間林檎很少在一個嫌疑人臉上看到這種神色，這不由得讓她微微一怔，扭頭看了看江戶川的方向。

心想，多半又是這個家伙做了些什么吧。

根據她的推測，眼前的女人多半就是小澤麗的母親，是為了給女兒復仇不惜一切的瘋子。

而如今，這個瘋子卻展露出這樣的笑容來。

釋然，解脫，放松，還有達成目標時的那種希望。

這不該出現在一個苦大仇深的人臉上。

花間林檎還未接到和當初那個案子有關的，其他人的死訊，按理說，小澤般若的復仇應該還未完成才對。

但為何，是這樣的表情？

她看著江戶川的臉，后者臉上掛著期待的神色，似乎很想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反應。

這花間暗自嘀咕了一句：“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很快就會知道江戶川做了什么了。

小澤般若沒有任何抗拒，就交代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從兩年前開始，她就準備復仇。只是對復仇，小澤廣野原本是不抱希望的。原因很簡單，他們兩個人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是家庭主婦，一個是公司的職員，壓根沒有能力去向身為議員兒子的天生輝煌復仇。

所以一開始，兩個人對復仇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小澤廣野認為他們應該放下仇恨，不要辜負女兒自殺時的心情——她留下遺書，不希望自己再給父母帶來壓力。

但小澤般若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明明錯的不是女兒，錯的不是他們，憑什么死的是麗，而兇手卻可以逍遙法外？

她沒辦法接受，不管女兒的遺書里如何勸誡，她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所以最開始，是她提出的離婚的。她無法接受和一個不能為女兒復仇的懦弱男人生活，就算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也要完成復仇。

說到這里，小澤般若看向了花間，眼神略微閃爍，透著一股子執拗的光芒。

“我認為，這是身為母親，必須要做到的事情。既然我無法保護好她，那就為她報仇。”

“法律無法給我的公正，那我就自己去爭取。”

“這天經地義。”

花間抿緊了嘴唇，也沒有和小澤般若爭辯。這個問題，之前她和江戶川就已經討論過了，她可以同情，但絕不共情。

否則，自己作為警察，又怎么保證公平公正的去看待每一個罪犯？

大惡之人必有大苦。

可苦，并不能成為惡的理由。

這是她所認為，且一直相信的準則。

“然后呢。”她點點頭，只是全然接收了小澤般若的憤怒和仇恨，然后繼續問道，“為什么小澤廣野會死在磐座之中？”

小澤般若沉默了一下，沒有得到花間的認同，倒也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這些警察就是這樣，不過都是富人的走狗，否則自己的女兒又怎么可能遭受那些非議？

病弱的臉上扯出嘲諷的笑容，小澤般若揚起腦袋，長長吐了一口氣。

“他本來不想參與的，但是……在我們離婚后不久，我就檢查出來得了不治之癥。”她抬起帶著手銬的纖細手腕，伸出干癟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太陽穴的方向。

“腦腫瘤，發現的時候已經是Ⅲ級了。因為腫瘤位置的問題，手術的風險很大，并且手術費用也是天價。”

“原本以我們多年的積蓄，只要肯貸款的話，也不是不能治療。”

“但我主動放棄了，因為這筆錢要用在更加重要的地方。”

她說著略微低下頭，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一樣，看向了審訊室的單向玻璃的方向，接著對那邊扯出了一個恐怖的笑容。

“什么重要的地方？”花間追問。

“當然是，收集那些家伙的信息，好完成我們的復仇啊。”小澤般若如此輕易的說著，“唯一的問題，就是我時日無多，而我們的計劃又需要拿到填縫石，而這件事沒有辦法靠一個人做到。”

“所以，你就找到了小澤廣野。”江戶川歪了歪頭，“那他是自愿的嗎？畢竟要取下填縫石，就很有可能受到間隙妖的襲擊，所以要做這件事，必定會冒很大的風險。”

是否是自愿這件事，其實江戶川從小澤廣野鬼魂的態度上就已經能夠察覺到了。

只不過，在警局之中需要對此進行記錄，于是他不免又問了一次。

小澤般若先是搖搖頭，而后又點了點頭。

對江戶川，她的語氣就更加溫和了少許，沒有對花間說話時那樣的尖銳。

畢竟是這個偵探，為她的復仇帶來了最好的結果。

“原本準備是我去的。”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后悔和哀傷，“我原本就時日無多，讓這具殘軀點燃復仇的火焰，是最好不過的決定。”

“只是我先生這么對我說——”

“‘這復仇是由你發起的，是你余下生命里所有的念想，所以我怎么能剝奪？’”

“他希望由我來復仇。”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哀傷，卻又帶著感激和感動。

話音落下，房間里陷入沉默。頭頂的燈光亮著橙黃的光芒，但這光卻有些刺眼，讓人忍不住顫抖。

花間無法預料到是這樣的原因，她本以為是小澤般若要求的，小澤廣野只是因為自己已經死了，所以才索性不透露情報。

但卻沒有想到，兩人為了報仇，竟然能夠做出這種程度的覺悟。

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對眼前的兇手刮目相看起來。同時，又對小澤麗當初的遭遇感到同情不已。

如果，當時自己能夠接手這樣的案子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了？

她無法保證，但對天生獅童、天生輝煌的憎惡感，卻越發的嚴重起來。

看不到玻璃后御神朱雀的表情，花間林檎也無法想象他到底是怎么看待這個案件的。

為了議員辦事的他，此刻到底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羞恥之心？

御神朱雀此刻滿頭大汗，他只知道天生輝煌的死和過去的事情有關，但卻并不知道到底是哪個案子。

畢竟，那個家伙過去可犯過不少錯。

他不知道到底是是什么人，是哪個案子的人發起的仇殺。直到小澤這個姓氏傳入耳中，他才想起了那個讓人頭疼不已的案子來。

必須要盡快告訴議員！

這么想著，他默不作聲的拿出手機，打算自己聽到的情報全部以郵件的方式發送給天生獅童。

當初的案子是因為各類民俗案件開始頻發的緣故，一定程度上鉆了法律的空子。

再加上天生父子偽造的錄像，在網絡上迅速傳播從而引起了輿論，這才讓法官做了偏向天生輝煌的判決。

所以，這次也一樣，只要提前做好準備，壓死了小澤麗之死和天生輝煌無關，那這次案件反而還能博得民眾的憐憫，指不定對選舉有正向作用。

其中可以操作的地方不少……只要現在開始著手準備的話。

這么想著，手上編輯消息的動作不停，審訊室里卻傳來了讓他意想不到的聲音來。

花間繼續詢問：“既然承載著這樣沉重的覺悟，又怎么會決定來自首？”

說著，她扭頭看了看江戶川：“江戶川到底做了什么？”

小澤般若嘴角勾起，她拿出了一支手機，放在了桌子上：“江戶川先生，為我找到了真相。”

“讓我能夠完成真正的復仇——”

真正的復仇？

花間林檎眼睛瞪大，完全沒想到是這么個結果。她走上前拿起手機，又轉身驚疑不定的看著江戶川。

“難不成……？”

她知道民俗偵探都是一群腦子有病的人，也認為他們都是些犯罪預備役。

但沒想到江戶川真的敢介入其中，幫一個罪犯完成復仇！

等下，這不會就是他的驚喜吧！

此刻花間沒有絲毫覺得喜的地方，全是驚嚇！

她拿著手機，一時間有些猶豫要不要看，忍不住的抬頭看著一臉老神在在的江戶川。

江戶川對這沒有什么波瀾的審問早就沒有什么興趣了。

他現在就期待花間等下的反應。

于是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拿過手機，然后按下播放鍵。

頓時，屏幕里就傳來了天生輝煌的自白——

‘我是天生輝煌，我的父親名字叫天生獅童，是島根縣的議員。’

‘我會如實交代三年前，和小澤麗相關的所有案件細節。’

……

隨著畫面的進行，花間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還好還好，江戶川沒有去幫小澤般若殺人，只是去拿到了天生輝煌的認罪錄像而已……

“天生輝煌的魂魄呢？”

“被我收起來了，等下就移交給你。”江戶川回答著，“之后你們是打算把他移交給‘罪魂裁判庭’接受判決，還是直接讓他去探索黃泉之國，就看你們了。”

罪魂裁判庭，也就是這三年間新組建的審判機構。專門用來審判一些魂魄尚在人間的罪人，等到定罪后，就會由專門的人士帶去服刑。

刑法五花八門，最好不過超度成佛，最常見的則是‘勞改’——被神道教的巫女神官做上標記而后送往神爐島遺跡，用以探索黃泉之國。

當然，探索的過程極端危險，被惡鬼直接吃掉的也不在少數。

兩人在里面不斷交流時，玻璃后的御神朱雀，此刻臉上就不能用流汗來形容了。

頭上的汗水都快成一條小溪了，從兩鬢不斷的流淌下來。

他在心中狂叫——

天道流武！我以為你是解決了天生輝煌的問題才被撞上的！

怎么就讓這個鄉下偵探，把他保下來了！

天生輝煌的認罪自白簡直就是一個炸彈，足以把天生獅童，以及為他辦事的其他人給炸成碎片！

此刻他快要把手機屏幕按出火星子了，就為了快點把信息編輯完成發送給天生獅童。

這種事已經不是他一個小警員可以解決的了！

啪嗒啪嗒啪嗒的聲音不斷的在房間里回蕩，他此刻腦子里就一個念頭。

死手，快動起來啊！

…………

………

…

審訊室里，花間看完了錄像，也十分滿意。

有了這份錄像，這個案子可以說就能完美收官了。

小澤般若自首，兩年前的案子翻案，這次的民俗案件可以說一件就頂兩件。

功績足以讓她更快晉升。

出了口氣，她先是對小澤般若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抱著胸大量自己反應的江戶川。

“這就是你的驚喜？”

“雖然夠喜，但還不夠驚。”

她心情很好，也忍不住打趣了一句，甚至很想知道此刻玻璃后御神朱雀會是什么反應。

恐怕嚇得半死吧？

然而——

“不，這不算驚喜。”江戶川卻聳了聳肩，“只是找到錄像的話——”

“我當然不會自首。”小澤般若接上了話。

啊這……

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花間林檎心里開始打鼓，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頭。

“等下，你還做了什么……”

“不，不是他做了什么，是我。”小澤般若打斷了花間林檎的質問，“我已經把視頻上傳到推上了。”

聽見小澤般若的話，江戶川挑了挑眉，花間的眼睛卻是立刻瞪大了起來。

她張開嘴正準備說話，砰的一聲，單向玻璃就傳來了一聲巨響，像是從另一邊有人狠狠錘了一拳那樣。

緊接著，花間林檎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立刻拿出手機連接上網翻閱起來。

打開推特的熱搜榜，其中的第一條就是——

【議員之子犯罪自白！一件長達兩年的冤案，日本的官員竟腐敗至此！】

點擊數已經破了40w，討論數已經上萬，并且還在以指數級上漲！

這么龐大的播放量，竟然只是上傳兩小時的結果——

花間林檎心驚肉跳，她扭頭就大聲的叫道：“這么短的時間，這種播放量，怎么可能……”

緊接著，她用力咬牙，把下面那句話吞進肚子里。

而后，深深的看了江戶川一眼。

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你這家伙，下次……不要再給我整這種幺蛾子！”

這么多播放量，百分之百是這討厭的家伙做了什么！

想到后續的收尾，和自己即將面臨的檢討報告，花間林檎不由得頭疼起來。

看著眼前美女警察臉上的表情，江戶川也滿意的笑了起來。

惡趣味得到了滿足，他捏了捏又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然后伸手掏出了布洛芬摁下兩顆。

臉上掛著笑，往花間林檎面前一伸。

“花間小姐，你要來上一顆嗎？”

“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