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點鋒芒
- 永夜心碑
- 九萬風塵
- 3640字
- 2025-07-09 15:51:54
玄岳山脈外圍,距離歸墟裂痕的死亡漩渦已有百里。然而,空氣中彌漫的污濁煞氣并未稀薄多少,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作嘔的腐朽腥甜。
參天古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機,枝葉呈現出一種病入膏肓的灰綠色,如同蒙上了一層死亡的紗幔。
林間光線昏暗,常年飄蕩著植物腐爛與某種更陰穢東西混合的詭異氣味。腳下的土地也失去了活力,覆蓋著一層滑膩的苔蘚和枯敗的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透著一股不祥。
李焱換上了一身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粗布舊衣,背負著一柄宗門臨時配發的制式長劍。劍鞘是廉價的硬木,劍身黯淡無光,刃口帶著新鍛的粗糙感,品質遠遜于之前那柄在裂痕之上化為齏粉的長劍。
他臉色蒼白依舊,眉宇間透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丹田氣海如同干涸了大半的池塘,只積蓄了薄薄一層斬龍訣的法力,微弱得可憐;經脈更是如同被滾燙的砂礫反復碾過,每一次法力流轉都帶來清晰的、灼燒般的刺痛。
那點微弱的斬龍訣暖流在體內艱難地循環,如同細小的溪流沖刷著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試圖侵蝕骨髓的陰寒煞氣,勉強帶來一絲聊勝于無的暖意和維持神智的清明。
他的任務目標明確而沉重:清理“丙三”哨位附近因濁煞濃度異常而滋生的小型煞穴源頭,剿滅盤踞在補給小徑上、被煞氣深度侵蝕魔化的妖獸,確保那條維系著遠方同門生命的狹窄通道暢通無阻。
然而,師尊凌岳那沉重如山的警告——“有意識的滲透”,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時刻纏繞在他的心頭,帶來刺骨的寒意。這絕非尋常的濁煞自然外溢那么簡單!
每一步踏出,李焱都保持著極致的警惕,神念如同無形的觸須,最大程度地向四周延伸擴散,捕捉著風中任何一絲異常的腥氣波動,林間任何一點不和諧的陰影輪廓,泥土下任何一縷躁動不安的濁煞氣息。手中緊握的劍柄,早已被掌心滲出的冷汗浸濕。
突然!一陣微弱卻異常尖銳凄厲、充滿極致恐懼的嘶鳴聲,混雜著少女驚慌失措、幾乎破音的呼救,猛地穿透污濁沉悶的空氣,順著陰冷的風灌入李焱耳中!
李焱眼神驟然凝聚如冰,沒有絲毫猶豫,體內那點微薄法力瞬間催至足下。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林間陰影的貍貓,悄無聲息卻迅疾無比地朝著聲音來源方向疾掠而去。破損的舊衣在林間低垂的帶刺枝條和濕滑苔蘚上摩擦,發出細微卻急促的沙沙聲,如同死寂中的心跳。
穿過一片低矮、掛著粘稠冰冷露珠的荊棘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李焱瞳孔驟然收縮,寒意瞬間爬上脊背!
林間一小片相對開闊的空地上,三個身著質地精良、此刻卻沾滿泥污和刺目暗紅血跡的淡青色衣裙少女,如同暴風雨中瑟瑟發抖的雛鳥,背靠著一塊布滿濕滑青苔的巨大冰冷巖石,陷入了絕境!
她們的發髻凌亂不堪,青絲沾著枯葉和污泥,臉上毫無血色,只剩下極致的恐懼與絕望。
為首的一個少女,年紀稍長,約莫十七八歲,眉宇間依稀可見一絲英氣,此刻卻緊咬著毫無血色的下唇,嘴角甚至滲出血絲。她手持一柄青光流轉但光芒已極其黯淡、隨時可能熄滅的纖細短劍,劍法依舊帶著世家傳承的靈動痕跡,但每一次揮劍格擋都顯得力不從心,纖細的手臂不住顫抖。
她左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猙獰抓痕觸目驚心!傷口流出的不是鮮紅血液,而是粘稠發黑的污血,散發著淡淡的腥臭!毒素顯然已開始沿著血脈蔓延,她的半邊臉頰隱隱泛起一層不祥的青黑色,動作也因此變得僵硬遲緩。
圍攻她們的,是七、八頭形似巨鹿卻已徹底扭曲、面目全非的恐怖魔物——腐毒角魘!
這些曾經溫順的林間精靈,如今體型膨脹到了駭人的程度,肌肉虬結賁張,充滿了爆炸性的狂暴力量。原本溫潤靈動的鹿眼,此刻變成了渾濁、瘋狂、只剩下純粹嗜血欲望的血紅色,閃爍著非人的兇戾光芒。
頭頂的鹿角扭曲變形,如同地獄荊棘纏繞而成、布滿尖銳骨刺的攻城錘,粗壯的角干上甚至掛著不知是人還是獸的暗紅碎肉與毛發,血跡已然發黑。粗糙的灰黑色皮膚上布滿了大大小小、不斷流淌著黃綠色腥臭膿液的惡瘡膿皰,每一次移動都散發著令人窒息作嘔的腐爛惡臭。
最可怕的是它們周身纏繞翻滾的濃郁濁煞黑霧,幾乎凝成實質,如同來自深淵的披風,不僅大幅提升了它們的力量、速度與防御,更帶著強烈的血肉腐蝕和精神癲狂污染的氣息。
它們發出低沉、貪婪、如同無數砂礫摩擦的嘶吼,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喪鐘,一波波悍不畏死地沖擊著少女們搖搖欲墜的防線。布滿尖銳倒刺的利爪撕裂空氣,帶起腥臭的惡風;那攻城錘般布滿骨刺的扭曲巨角,帶著沛然巨力,狠狠撞擊著三人藏身的巨石,每一次撞擊都讓巨石震顫,碎石簌簌如雨落下,地面為之抖動。
為首的持劍少女,顯然已是強弩之末。毒素侵蝕帶來的麻痹感、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和法力耗盡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著緊繃的意志弦。
格擋正面襲來的沉重利爪,震得她手臂發麻,撕裂的傷口再次崩裂,更多的黑血涌出,染透了半邊衣袖。她的腳步踉蹌虛浮,身形搖搖欲墜,呼吸急促而混亂,眼看下一秒防線就要徹底崩潰。
“蘇師姐!左邊!!小心啊!!”另一個圓臉少女驚恐到完全破音的尖叫,撕裂了魔物的嘶吼!
一頭格外雄壯、比其他角魘足足高出半個身子的腐毒角魘頭領,狡猾陰險地抓住了蘇洛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致命間隙!它如同蓄謀已久的黑色閃電,猛然從側翼視覺死角撲出!
布滿交錯獠牙的血盆巨口張開到極致,滴落著帶有腐蝕性的腥臭涎水,帶著足以咬碎精鐵的力量和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狠狠噬向蘇洛那因脫力而微微后仰、脆弱的雪白脖頸!
死亡的陰影瞬間將她徹底吞噬,蘇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巨口中蠕動的暗紫色舌頭和喉嚨深處翻滾的黑煞!她絕望地試圖擰身躲避,身體卻因毒素和脫力而僵硬得像塊木頭……
千鈞一發!
“嗤——!”
一道微弱的赤金色劍光,如同撕裂厚重無盡陰霾的第一縷破曉晨曦,帶著一股雖渺小卻無比鋒銳、直指邪穢污染本源、仿佛能斬斷神魂與深淵鏈接的獨特意志,毫無征兆地、精準狠辣至極地從斜刺里激射而至!
斬龍訣——斷流!
李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蘇洛身側斜前方,動作簡單、迅疾、致命!他毫不猶豫地調動起丹田內僅存不多的斬龍法力,毫無保留地灌注于手中那柄凡鐵長劍!
劍身嗡鳴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劍尖一點赤金光芒驟然點亮,如同黑暗中睜開的龍瞳!精準無比地點刺在那腐毒角魘頭顱張開的巨口側下方顎骨關節連接處——一個相對薄弱、又是力量傳導的關鍵節點!
“噗嗤!”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只有利刃刺穿堅韌皮革、撕裂腐敗筋膜、洞穿堅硬骨骼的沉悶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那道蘊含著斬龍破邪、滌蕩污穢意志的赤金劍芒,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骯臟的萬年玄冰!
瞬間沒入魔化妖獸那覆蓋著污穢角質和堅硬骨頭的下顎!斬龍訣的力量,對這些被歸墟濁煞深度侵蝕扭曲的魔物,展現出了驚人而致命的先天克制!
“嗷吼——!!!”
那頭最為兇悍的腐毒角魘頭領,爆發出一聲凄厲到扭曲變形、完全不似世間任何生靈所能發出的慘嚎!仿佛靈魂深處最原始、最懼怕的存在被點燃!
它龐大沉重的身軀像是被無形的萬鈞巨錘狠狠砸中了要害!猛地甩頭,帶著一股沛然巨力,狼狽不堪地向后瘋狂跌落翻滾!
被赤金劍芒刺中的側顎關節處,一個焦黑的窟窿赫然顯現,邊緣的皮肉筋骨如同被極致高溫瞬間灼燒碳化、收縮枯萎!傷口處原本纏繞翻滾的濃郁黑色煞氣,仿佛遇到了絕對的天敵克星,發出“滋滋滋”的劇烈消融聲,如同雪花遇見烈陽,瘋狂翻滾、潰散、湮滅成虛無的青煙!
這突如其來的雷霆重創,以及那赤金劍芒中散發出的、讓它們源自被污染血脈最深處的本能感到劇烈恐懼與極端厭惡的破邪氣息,如同兜頭澆下的極寒冰水,讓所有圍攻的腐毒角魘兇猛的、如同潮水般的攻勢瞬間為之一滯!
血紅的獸眼中不再是純粹的瘋狂嗜血,而是瞬間被混亂、深深的忌憚與一絲源自本能的、難以遏制的驚恐所占據。它們紛紛低伏下龐大的身軀,喉嚨里滾動著威脅的低吼,暫時停止了亡命的沖鋒,圍繞著圈中的獵物和這個突然闖入、散發著極度危險氣息的人類,焦躁不安地逡巡著,血紅的眼珠死死鎖定著那點令它們本能畏懼的赤金光芒。
蘇洛死里逃生,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幾乎脫力地靠著冰冷的巖石滑坐下去。她驚魂未定,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出胸腔,目光死死盯住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背影。
他身形在猙獰的魔物面前顯得異常單薄,臉色蒼白如冬日初雪,眉宇間清晰可見未愈的疲憊與傷痛痕跡,破損的舊衣下仿佛還能看到肩背處滲出的新鮮血跡。
然而,他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深淵中燃燒不屈意志的星辰,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銳利。他手中那柄看似粗陋普通的制式長劍,此刻劍尖穩定地吞吐著微弱卻無比堅韌的赤金光芒。
劍身周圍彌漫的灰暗煞氣如同遇到了天敵般,發出細微的“嗤嗤”聲,紛紛驚恐地避讓、消散,竟以劍尖為中心,形成了一圈小小的、相對“干凈”而清明的空間。
“退后!到我身后!集中!”李焱沒有回頭,聲音因傷勢、法力劇烈消耗以及強行壓抑的痛楚而顯得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與力量感。
他一步踏前,腳下生根,橫劍當胸,寬闊卻略顯單薄的肩膀將蘇洛和另外兩個驚魂未定、幾乎癱軟的少女完全護在自己身后的安全區域。赤金色的劍芒在昏暗污濁、魔影幢幢的林間空地中穩定地吞吐著,如同一盞在萬丈深淵邊緣被孤身點亮的、倔強燃燒的風燈。光芒微弱,卻足以刺破令人窒息的絕望黑暗,成為這片污穢之地唯一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