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 木偶之瞳
  • 拾一帆
  • 4990字
  • 2025-07-08 07:58:06

刺耳的剎車聲余韻未消,救護車后門已被粗暴地扯開,冰冷的夜風裹挾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和一種更深沉的、屬于醫院特有的、混合著無數絕望的氣息,劈頭蓋臉地砸了進來。陳晚被這股風嗆得一個趔趄,幾乎窒息,但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擔架上那個刺眼的凸起上。

“讓開!急診!快!”醫生的吼聲在急診通道刺目的慘白燈光下炸開,蓋過了警笛的余音和引擎的轟鳴。擔架被數名穿著綠色或藍色制服的醫護人員接手,動作迅疾如風,金屬支架的輪子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發出急促而空洞的滾動聲,碾碎了夜的寂靜。

陳晚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闖入了一片由刺眼燈光、奔跑人影和尖銳聲響構成的混亂風暴中心。自動門在她面前無聲滑開,一股更加濃烈、冰冷、帶著鐵銹和化學藥劑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嗆得她喉嚨發緊。擔架被推進去,輪聲在驟然開闊的空間里回響,撞上墻壁和金屬推車,發出叮叮哐哐的噪音。無數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如同幻影,推著器械車、舉著輸液架、拿著記錄板,腳步匆忙地穿梭,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送搶救一室!心搏驟停!持續搶救中!”推著擔架前端的醫生對著迎上來的急診人員大聲報告,聲音嘶啞卻穿透嘈雜。

擔架被迅速轉移到一個敞開的搶救隔間。這里燈光亮得如同白晝,無影燈慘白的光束精準地投射在中央的搶救床上,將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爺爺的身體被迅速抬上那張冰冷的金屬床。動作間,汗衫的布料被拉扯,那個方方正正的凸起,在強光直射下,輪廓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不再是布料下模糊的隆起,而是一個棱角分明的、堅硬的、帶著某種冰冷質感的實體,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徽章,死死地烙在爺爺心臟上方那片蒼白的皮膚上。濕透的布料緊緊包裹著它,邊緣被繃得極薄,幾乎要透出里面暗沉的色澤——是深紅?還是暗褐?塑料皮?薄木片?抑或是某種金屬的冷光?陳晚的心臟被這清晰的輪廓攥得生疼,幾乎要停止跳動。

“連接心電監護!準備氣管插管!腎上腺素1mg靜推!”陌生的醫生接管了指揮,語速快如子彈。護士們像精密的齒輪般運轉起來,冰冷的電極片貼上爺爺松弛的皮膚,氣管插管的金屬喉鏡發出冰冷的光芒被舉起,注射器的針尖刺入毫無反應的靜脈。

陳晚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搶救圈之外,只能緊貼著冰冷的隔斷玻璃墻站著,指甲深陷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的視線穿過醫護人員晃動的手臂和肩膀的縫隙,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牢牢吸附在那個凸起物上。每一次心肺復蘇的按壓,都讓爺爺瘦弱的胸膛劇烈起伏,那個凸起也隨之被狠狠按下去,又猛地反彈起來!在無影燈下,它每一次的凹陷和凸起都帶著一種殘酷的、近乎挑釁的節奏感,在汗衫下刻畫出無比清晰的、堅硬的線條。它仿佛擁有獨立的生命,在爺爺已然沉寂的身體里,在醫護人員拼盡全力的徒勞按壓下,頑強地證明著自己的存在。

儀器重新連接,屏幕上依舊是那條筆直、絕望、毫無生機的橫線,伴隨著單調而刺耳的“滴——”長鳴,在嘈雜的搶救室里如同死亡的喪鐘。護士的按壓沉重而規律,每一次下壓,汗水從她額角滑落,滴落在爺爺的汗衫上,洇開深色的斑點,離那個凸起只有咫尺之遙。陳晚看到,在又一次猛烈的按壓下,汗衫的領口被撕裂得更大了,那硬物的一角,一個銳利的、帶著暗沉反光的邊緣,極其短暫地、卻又無比清晰地暴露在空氣中!它緊貼著爺爺冰冷的皮膚,像一塊來自墳墓深處的碑石碎片!

一個年輕的護士在固定約束帶時,手指無意中擦過那個凸起的位置。她的動作極其短暫地頓了一下,指尖似乎感受到了那非比尋常的堅硬觸感,眼神里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困惑,但下一秒就被醫生急促的指令打斷:“加壓輸液!快!”她立刻移開手,投入到更緊急的任務中,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觸碰只是錯覺。

陳晚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她看到了!那護士的停頓!她也感覺到了!那不是錯覺!那東西就藏在汗衫下面,緊貼著爺爺的身體,冰冷、堅硬、棱角分明!它比死亡更先一步降臨,比搶救更頑強地存在于此。它像一個無法破解的密碼,一個被爺爺用最后氣息鎖死的秘密,一個在心臟停止跳動后依然緊貼著冰冷皮膚的不祥之物。在搶救室這片由絕望和徒勞構成的白色荒漠里,它是唯一鮮活(或者說,頑固)的焦點。陳晚感到一種冰冷的恐懼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凍僵了她的血液。那凸起的形狀,像一個不斷收縮的冰冷鐵環,死死箍住了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爺爺,那到底是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時間在搶救室里仿佛被粘稠的絕望浸泡過,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按壓還在徒勞地繼續,護士的手臂肌肉緊繃,每一次下壓都帶著機械般的精準和一種深沉的疲憊。心電監護儀上,那條筆直的橫線如同冰冷的墓志銘,紋絲不動,只有那單調、刺耳的“滴——”聲,固執地切割著空氣,宣判著不可逆轉的結局。

“夠了?!币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后來接管的急診醫生。他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眼神疲憊而空洞,聲音里沒有任何波瀾?!坝涗洉r間。22點17分。心搏驟停,復蘇無效。”

那兩個字——“無效”——像兩把冰錐,狠狠鑿穿了陳晚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期盼。她的身體晃了晃,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隔斷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感覺不到疼痛。世界在她眼前瞬間褪色,只剩下搶救床上那具蓋著薄被、毫無生氣的輪廓,以及薄被下,胸口處依舊倔強凸起的那一小塊地方。

護士終于停下了按壓的動作。她直起身,甩了甩酸麻的手臂,臉上混合著汗水和一種職業性的麻木。儀器刺耳的警報聲被一個護士關掉了,那令人心碎的“滴——”聲戛然而止,搶救室里陷入一種詭異的、令人耳鳴的寂靜。只有各種設備低沉的運轉聲,和醫護人員收拾器械時發出的輕微碰撞聲。

醫生開始低頭快速填寫死亡記錄單,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異常清晰。另一個護士走上前,動作輕柔但迅速地開始撤除爺爺身上的電極片、氧氣管和輸液針頭。她的動作很專業,帶著一種處理“物品”般的平靜。當她撤除心電監護的電極片,準備解開爺爺汗衫的紐扣以便擦拭身體時,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再次觸碰到了那個凸起物。

這一次,護士的動作明顯地停頓了。她低下頭,眉頭微蹙,帶著一絲困惑和職業性的探究,仔細看了看爺爺胸口的位置。汗衫的布料因為汗水和之前的拉扯,已經變得半透明,緊緊貼在那硬物上。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權衡什么,然后,她的指尖試探性地、輕輕地按了按那個凸起。那觸感顯然讓她更加確定了什么——冰冷、堅硬、絕對不屬于人體組織的異物感。

陳晚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視線死死鎖住護士的動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的血珠染紅了指甲縫。她看到護士抬起頭,目光掃過正在填單的醫生,又看了看旁邊另一位正在整理器械的同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開口。畢竟,對于一個已經宣告死亡的患者,胸口藏了什么,似乎已經無關緊要了。

護士放棄了探究,轉而小心地去解開汗衫最上面那顆早已松脫的紐扣。她的動作很輕,但布料在反復的拉扯和汗濕下變得脆弱不堪。只聽“嗤啦”一聲細微的裂帛聲,汗衫的領口被她無意中撕開了一個更大的豁口!

就在這一瞬間!

那個一直被汗衫包裹、在按壓下頑強挺立、在絕望中彰顯存在的方形硬物,其頂端的一角,終于徹底暴露在了搶救室慘白無情的無影燈下!

陳晚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那露出的部分,比之前任何一次驚鴻一瞥都要清晰得多!它大約有兩指寬,邊緣是褪色的暗紅,像是陳年的紅木或者被歲月侵蝕的漆面,已經失去了光澤,透出一種腐朽的沉重感。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蓋著一層細密的、凹凸不平的紋理,像是某種織物或皮革的紋路被壓印在硬質底板上。更關鍵的是,在那暗紅邊緣包圍的中央,那暴露出來的平面上,赫然鑲嵌著一小片——金黃色的金屬!

雖然只有指甲蓋大小,但那抹金色在慘白的燈光下卻異常刺眼!它像一顆凝固的、冰冷的淚滴,又像一枚微縮的、代表某種古老權威的徽章印記,死死地嵌在那暗沉發紅的硬物表面!

陳晚腦中“嗡”的一聲巨響,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認出了那紋理!認出了那暗紅的色澤!更認出了那抹刺眼的金黃!

那是……那是……她童年記憶深處,爺爺藏在抽屜最深處,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拿出來摩挲端詳,連爸爸都未曾見過幾次的……

那個盒子!

那個用暗紅色硬木(或是涂了厚漆的木頭?她從未真正看清過材質)制成,表面覆蓋著早已磨損褪色、卻依舊能辨出繁復纏枝蓮紋路的深色錦緞,盒蓋中央嵌著一枚小小的、已經黯淡卻仍透著威嚴的金色徽記——一只盤踞的、面目模糊的異獸——的舊盒子!

童年無數個深夜,她曾偷偷躲在爺爺虛掩的房門外,屏息凝神,窺見昏黃臺燈下爺爺佝僂的背影。他總是那么專注,布滿老年斑的、顫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無比珍重地摩挲著盒蓋上的紋路,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枚冰冷的金色徽記,渾濁的眼睛里盛滿她無法理解的、混合著哀傷與某種近乎虔誠的執念。有一次,她忍不住弄出了聲響,爺爺像被烙鐵燙到般猛地將盒子塞進抽屜最深處,鎖上,再回頭時,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嚴厲與……恐懼。從此,那個盒子成了她心頭一個不敢觸碰的謎。

它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會……嵌在爺爺的胸口?像一塊從身體里長出來的墓碑!

陳晚如遭雷擊,全身的骨頭仿佛瞬間被抽走,軟綿綿地順著冰涼的玻璃墻滑坐在地。瓷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褲子直刺肌膚,她卻渾然不覺。視線死死釘在搶救床上,釘在那片撕裂的汗衫豁口處。無影燈慘白的光束,像審判者的聚光燈,無情地籠罩著那暴露的一角——暗紅朽木(現在她無比確定那是木頭)的紋理,深色錦緞的斷絲,還有那枚小小的、即使在死亡和強光下也固執地閃著一點微弱金芒的徽記!

護士顯然也看到了這超乎尋常的景象。她解開紐扣的動作徹底僵住,眼睛瞪大,臉上職業性的平靜被一種真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取代。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手指懸在半空,仿佛被那冰冷的異物灼傷。她的目光飛快地掃向正在填寫死亡記錄的醫生,又迅速低頭看向爺爺胸口那猙獰的凸起,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她處理遺體的經驗范疇。

“怎么了?”醫生察覺到異樣,頭也不抬地問,筆尖仍在紙上沙沙作響。

護士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王醫生……他胸口……有個硬東西……很奇怪……”她的聲音艱澀,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醫生終于停下筆,皺著眉抬起頭,順著護士的目光望去。當他看清汗衫豁口下那非自然的、棱角分明的木質邊緣和那一點刺目的金芒時,他臉上的疲憊瞬間被驚疑取代。他快步走到床邊,俯下身,動作帶著醫者的謹慎和強烈的好奇。他沒有直接觸碰,而是湊近了仔細審視。

“這是……”醫生伸出手指,不是去按,而是極其小心地用指腹邊緣,輕輕觸碰了一下那裸露的木塊邊緣。冰冷、堅硬、絕對非人體組織的觸感清晰地反饋回來。他的眉頭鎖得更緊,眼神變得銳利而凝重。他示意護士將汗衫的裂口再小心地撥開一些。

裂口被擴大,更多的那暗紅色的木質表面暴露出來,錦緞的紋路和金色徽記在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它不像外物,倒像是從皮肉里……長出來的!或者,被某種無法想象的方式,深深地……嵌了進去!

醫生直起身,臉色異常難看。他環顧了一下搶救室,其他護士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震驚地看著這邊。

“通知保安室,封鎖這個搶救隔間。”醫生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還有,報警?!?

“報警?”旁邊一個護士失聲驚呼。

“對,報警。”醫生深吸一口氣,目光復雜地掃過爺爺安詳卻帶著詭異秘密的遺容,最后落在癱坐在地、失魂落魄的陳晚身上,“還有,通知家屬……可能需要進一步的……尸檢。這里的情況,不正常。”

“尸檢”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鐵錐,狠狠捅進陳晚的耳朵里。她猛地一顫,渙散的目光驟然聚焦,死死盯住醫生,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撕裂的痛楚瞬間攫住了她。爺爺的身體……還要被……切開?就為了那個該死的盒子?那個他守護了一輩子、連死都要帶進墳墓的秘密?!

不!爺爺!不要!

她掙扎著想爬起來,想撲過去阻止,想用身體擋住那慘白的燈光,擋住那些探究的目光。但雙腿軟得像面條,根本不聽使喚,只有手指在冰冷光滑的瓷磚上徒勞地抓撓,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淚水混合著額頭上早已干涸的血跡,再次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搶救室里冰冷的消毒水氣味此刻濃烈得令人窒息,像無數條冰冷的鐵鏈,纏繞著她的脖頸,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細微的動靜,穿透了搶救室里凝滯的空氣和儀器低沉的嗡鳴,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陳晚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

她看到——

爺爺那只垂落在擔架邊緣、原本蒼白僵硬的手,在醫生說出“尸檢”二字時,那微微蜷曲的食指,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主站蜘蛛池模板: 隆德县| 灯塔市| 闸北区| 花莲县| 永州市| 廊坊市| 临清市| 萨迦县| 山东| 梧州市| 贞丰县| 北宁市| 金沙县| 五家渠市| 绥滨县| 东平县| 巴马| 千阳县| 太谷县| 宜黄县| 邢台市| 文昌市| 当涂县| 杂多县| 宁河县| 临洮县| 晋中市| 宁波市| 原阳县| 平遥县| 尚义县| 西宁市| 西和县| 论坛| 任丘市| 中方县| 都昌县| 林州市| 弥渡县| 封丘县| 修文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