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畫框里的處刑者(下)
- 偵探事件檔案
- 李梓謙
- 2396字
- 2025-07-08 02:03:24
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窒息,他弓著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淚卻倔強地不肯流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直起身,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眼神卻冰冷如萬年寒冰,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譏誚的弧度:“現在…他的血…夠紅了吧?夠不夠…當最上等的朱砂?夠不夠…畫一幅新的‘真跡’?真跡之罰…罰的就是他們這些…把人心當廢紙燒的畜生!”最后幾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擲出。
濱海市局物證技術科,氣氛凝重。巨大的工作臺上,那柄作為兇器的黃銅刻刀被固定在精密的顯微分析儀下。刀柄鑲嵌的深紅色瑪瑙在強光照射下,流轉著內斂而神秘的光澤。技術專家老張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用納米級的超細探針,在瑪瑙與黃銅刀柄的鑲嵌縫隙邊緣,極其輕柔地刮取著。
“林隊!有發現!”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將刮取到的微量粉末置于高倍電子顯微鏡下,屏幕瞬間放大,顯示出極其細微的、結晶狀的深紅色顆粒?!翱?!是朱砂!頂級的辰砂礦物粉末!純度非常高!而且…”他切換分析模式,“這些顆粒表面,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唾液淀粉酶和口腔上皮細胞殘留!雖然極其微量且降解嚴重,但DNA特征…指向同一個人!”
“蘇哲?”林默眼神銳利。
“對!和蘇哲的DNA樣本比對吻合度超過99.9%!”老張指著屏幕上復雜的基因圖譜,“這些朱砂粉末,應該是蘇哲在某個時刻,用舌尖舔舐過這枚瑪瑙!可能是無意識的習慣動作,也可能是某種…儀式性的行為?”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另外,刻刀柄黃銅縫隙深處,還提取到幾縷極其細微的、灰白色的特種防靜電纖維…和美術館核心設備維護人員工作服的纖維材質完全一致!而這種工作服,蘇哲作為已故畫家家屬,以‘整理遺物’為名申請進入設備維護區時…是領到過的!”
鐵證如山!瑪瑙縫隙里的唾液DNA和朱砂粉末,將蘇哲與兇器緊密捆綁!工作服纖維則指向他具備實施那套復雜紅外隱形和激光定位裝置的能力和機會!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打在蘇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亞麻襯衫,雙手被銬在審訊椅的扶手上,平靜得不像一個面臨謀殺指控的人。只是那雙深陷眼窩里的眸子,比在畫室時更加空洞,仿佛所有的火焰都已燃盡,只剩下冰冷的余燼。
林默將那枚深紅色瑪瑙的顯微照片和DNA比對報告推到蘇哲面前,沒有說話,只是用目光施加著無聲的壓力。
蘇哲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移開,望向審訊室空無一物的墻壁,仿佛那里正燃燒著一幅無人能見的《蝕日》。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令人心悸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和扭曲快意的弧度。
“舔過…”他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是啊…我舔過…很多次…”
他微微側過頭,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墻壁,看到了遙遠的過去:“我媽…畫《血葵》的時候…喜歡用朱砂調一種特殊的紅…她說…那是從心尖上擠出來的顏色…最燙…也最冷…”他伸出舌尖,極其緩慢地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動作帶著一種病態的虔誠,“那枚瑪瑙…是我爸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媽把它鑲在刻刀上…她說…握著它…就像握著我爸的手…畫出來的每一筆…都有靈魂…”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夢囈般的飄忽:“后來…瑪瑙臟了…沾了血…我媽咳的血…還有…張強他們的臟手印…”他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而怨毒,像淬毒的針,“我就舔…一遍遍地舔…想把那些臟東西舔掉…想把那紅…舔得更亮…更燙…像火!像燒掉《蝕日》的那把火!”
他猛地看向林默,空洞的眼神里爆發出最后一絲瘋狂的光:“現在…它夠紅了吧?沾著張強的血…夠不夠紅?夠不夠…畫一幅新的‘真跡’?哈哈哈哈…”癲狂的笑聲在冰冷的審訊室里回蕩,如同夜梟的悲鳴,充滿了絕望和毀滅的氣息,最終化為劇烈的咳嗽和無聲的痙攣。
看守所會面室。厚重的玻璃隔開兩個世界。一邊是囚服、手銬、空洞的眼神。一邊是素衣、蒼白、深不見底的疲憊。
白露坐在玻璃前。她比上次見面更加清瘦,寬大的衣服罩在身上,空蕩蕩的。臉上沒有任何妝容,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濃重的青影。她看著玻璃對面穿著囚服、眼神死寂的蘇哲,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一片沉沉的、仿佛要將人溺斃的哀傷。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蘇哲抬起眼皮,看了白露一眼。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冰冷的虛無。他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又像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早已化為灰燼的身影。他的嘴唇動了動,干裂的唇紋間滲出血絲,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蘇哲極其緩慢地、幾乎微不可察地,對著白露的方向,點了一下頭。那動作輕微得像一片枯葉墜落,卻仿佛用盡了他全身殘余的力氣。然后,他徹底垂下頭,佝僂著背脊,像一尊迅速風化的石像,再無聲息。
白露看著蘇哲那無聲的、代表著某種終結的點頭,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滴淚,毫無征兆地從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碎開。她沒有抬手去擦,只是任由那點冰涼在皮膚上蔓延。那眼淚里,沒有釋然,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重的、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的悲哀。
林默走出看守所大門。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夕陽將看守所高墻的陰影拉得很長,很斜,像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橫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下意識地裹緊了風衣,目光投向遠處華燈初上的城市。美術館的方向,今夜想必依舊燈火輝煌,新的展覽,新的觀眾,新的“真跡”被膜拜。
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引擎啟動的瞬間,儀表盤的燈光亮起,照亮了副駕駛座上隨意扔著的一本美術館宣傳冊。封面,是蘇燃那幅著名的《血葵I》,畫面中央,那朵用濃烈到幾乎滴血的朱砂描繪的巨大葵花,在黑暗的背景中扭曲綻放,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毀滅性的生命力。
林默的目光在那片刺目的紅上停留了一瞬。張強的血…蘇哲的恨…蘇燃燃燒的生命…還有白露眼中那片沉沉的悲哀…所有的紅,所有的罪,所有的罰,最終都凝固在這片無聲的黑暗里,成為城市光影下,又一幅無人真正讀懂的作品。
他踩下油門,車子匯入流動的車河,駛向霓虹閃爍的深處。車燈刺破漸濃的夜色,像兩柄試圖切割黑暗的、徒勞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