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的靴底碾過焦黑的泥土時,有細碎的砂礫硌著腳底。
這不該是劍山的土地——劍山作為獨立小世界,靈氣滋養下連石縫里都該冒嫩芽,可眼前這片山谷,地面像被滾油澆過般皺縮,幾株枯藤纏在焦土上,斷口處還凝著暗褐色的血痂。
謝清棠蹲下身,帛書在膝頭攤開,她伸手捻起一把土,指腹被燙得微微發顫。
“這里溫度不對。”她把土湊到鼻尖嗅了嗅,眉峰皺成小括號,“有硫黃味,還有……”她突然頓住,從袖中摸出半塊桂花糕塞進嘴里,含糊道,“還有封印陣被強行破除的焦糊氣。”
青崖子的虛影從林淵腰間的劍穗里浮出來,半透明的指尖劃過地面,帶起一串細碎的金芒。
“小型封印陣。”他的聲音像金屬片相擊,“用的是上古鎖靈術,被人用妖力硬撕了——看這裂痕。”他虛點地面,一道暗青色的紋路在焦土下顯形,像條被斬斷的蛇。
林淵站在谷口,目光掃過那截褪色的紅綢。
前世他埋鎮界石時,特意用山茶花汁染了紅綢系在松枝上,如今綢子褪成了灰粉,卻還在風里晃。
他能感覺到,原本該沉在谷底的鎮界石氣息,此刻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鳥,在西北方茍延殘喘。
“鎮界石若丟了……”青崖子的虛影突然凝實幾分,“劍山結界會從最薄弱的節點開始崩。百年前您布下的七十二重護山大陣,會像破篩子似的漏靈氣。”
謝清棠“啪”地合上帛書,桂花糕渣子簌簌掉在衣襟上。
“所以赤尾狼王說的‘探路’,是來踩點找封印陣的位置?”她抬頭看林淵,眼尾因為蹲著而微微上挑,“那半片蛟龍鱗……”
“蛟龍屬水,卻出現在火屬性的封印陣破壞現場。”林淵垂眸,指節輕輕叩了叩腰間的紫電劍。
劍鳴聲像悶在甕里的雷,“有人在借妖修之手,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話音未落,他突然抬眼。
謝清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霧氣里竄過一道黑光,快得像被箭射穿的鳥。
那光擦著谷口的古松飛過,松針簌簌往下掉,每根都焦成了黑灰。
“鎮界石!”青崖子的聲音陡然拔高,虛影幾乎要散成星子,“那是鎮界石的氣息!被人動過手腳,裹了層妖霧遮藏!”
林淵的瞳孔縮成細線。
他能感覺到那道黑光里裹著的,正是他前世親手刻下的鎮界符文——此刻那些符文在掙扎,像被扔進熱油里的魚。
他一步踏出,腳下的地面裂開蛛網狀的細紋,再出現時已站在黑光前方三步處。
風卷著霧氣撲過他的臉,他看清了:那是塊半人高的黑色石碑,表面爬滿暗紅色的符文,每個符文都在滲著黑血似的液體。
最上方的“鎮”字被刮去了半邊,露出底下用妖文刻的“裂”。
“劍尊大人好本事。”
陰惻惻的聲音從石碑后傳來。
穿黑袍的男人像團影子般凝實,眼眶里沒有眼珠,只有兩團幽綠的鬼火。
他腰間掛著七枚銅鈴,每走一步都叮鈴作響——那是影刺鬼使的標志,謝清棠前世在《大荒異志》里見過:專替大妖當刀,殺人后連魂魄都能撕成碎片。
“黑風老妖不過是個跑腿的。”鬼使的舌頭伸出來,舔過發青的嘴唇,“您以為這山谷里的封印是他破的?他連碰封印陣的資格都沒有。”他抬手按在石碑上,鬼火在掌心跳動,“我家主人說,劍山的結界該碎了——畢竟……”他突然咧嘴笑了,“您這劍尊,總不能護著塊石頭護一輩子吧?”
林淵沒說話。
他能感覺到石碑里的封印之力在翻涌,那些被強行注入的妖力像毒蛇般啃噬著符文。
紫電劍在腰間發燙,劍柄上的云紋被他握得泛白。
“退開。”他對謝清棠說,聲音像冰錐砸在石板上。
謝清棠卻沒動。
她從袖中摸出個巴掌大的玉符,符上用朱砂畫著鎖魂咒——這是她前世被妖物追殺時,偷偷跟太醫院老醫正學的。
“我幫你鎖他的意識。”她把玉符攥得發燙,“你凈化石碑。”
林淵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
謝清棠看見他眼尾的細紋動了動,像被風吹皺的湖水。
然后他點頭,袖袍一振,漫天劍意如細雨般落下。
影刺鬼使的瞳孔驟縮。
他想退,可腳下的地面突然長出無數劍刃,穿透他的鞋襪、小腿、腰腹。
“你!”他尖叫,鬼火在眼眶里亂轉,“你明明說劍尊轉世后……”
“閉嘴。”林淵的聲音比劍意更冷。
他指尖輕點,一道青芒沒入石碑。
那些滲血的妖文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泛著青光的鎮界符文。
謝清棠看見他的額頭沁出薄汗——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露出疲態,哪怕之前手撕十七只妖物時,他連衣角都沒亂。
“玉符!”林淵低喝。
謝清棠猛地撲過去。
她的發簪勾住了鬼使的黑袍,扯得頭皮生疼,卻還是把玉符拍在了他額頭上。
玉符瞬間泛起紅光,鬼使的鬼火“滋啦”一聲熄滅,整個人像被抽了線的傀儡,“撲通”摔在地上。
林淵握住石碑的手突然收緊。
石碑表面的青光暴漲,那些被妖力污染的部分“咔嚓”裂開,碎成星芒消散在風里。
他垂眸看向懷里的石碑,指尖撫過最頂端的“鎮”字——這次,字跡完整得像新刻的。
“告訴你們主子。”他彎腰拎起影刺鬼使的后領,鬼使的身體在他手里軟得像團泥,“劍山的石頭,他拿不走。劍山的人……”他轉頭看向謝清棠,她的發簪歪在耳后,衣襟上沾著桂花糕渣和鬼使的黑血,“也輪不到他動。”
謝清棠突然笑了。
她從袖中摸出最后半塊桂花糕,塞進嘴里含糊道:“我要在《大荒異志》里寫——劍尊大人用半塊桂花糕的時間,就把妖怪的陰謀碾碎啦!”
林淵沒接話。
他望著山谷外的方向,劍山核心處的靈氣波動突然變強,像有什么在召喚這塊失而復得的鎮界石。
他低頭看了眼懷里的石碑,能感覺到它在輕輕震顫,像孩子終于回到了家。
“走。”他對謝清棠伸出手。
這次他沒再用劍氣裹著她,而是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溫涼的,帶著點桂花糕的甜香。
青崖子的虛影飄在前面引路,霧氣被他的金芒撕開條路。
謝清棠跟著林淵往谷外走,靴底碾碎的焦土里,有幾點微弱的青光閃了閃——那是被凈化的妖力殘留,像極了星星落進泥里。
遠處,劍山核心的方向傳來一聲悶響,像有什么沉重大物歸位。
林淵腳步微頓,懷里的鎮界石突然發燙,燙得他掌心發紅。
他低頭看了眼謝清棠,她正踮腳去夠路邊的野菊,發間的簪子還歪著,卻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他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封印妖潮時,站在他身邊的,是同樣笑得肆意的小師妹。
可那時候他滿腦子都是殺妖,連她遞來的桂花糕都沒接。
現在,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握著謝清棠手腕的手。這次,他沒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