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棠的指尖在石門上又蹭出一道淺痕。
山霧裹著寒意往袖口里鉆,她卻顧不上這些,盯著“劍山”二字的石刻,喉間泛起甜腥——剛才繞霧時強行運轉了半吊子的引氣訣,到底還是傷了元氣。
“終于到了……”她低聲呢喃,聲音被山風揉碎。
前世血濺竹簡的畫面突然浮上來:那夜她抱著新抄的《大荒異志》往藏書閣跑,轉角就撞進腥風里,青面獠牙的妖物從陰影里爬出,指甲劃過她后頸時,她只來得及喊出半句“劍山有劍尊轉世”。
“這一世,我一定要找到你。”她攥緊胸前的玉牌,玉牌是大庸國主親賜的“史”字令,此刻貼著心口發燙。
話音未落,山門外的黑霧突然翻涌。
謝清棠瞳孔驟縮——三團青灰色影子從霧中竄出,額間鬼面紋路泛著幽光,是煉氣境后期的鬼面妖!
封印松動的妖潮里最常見的斥候,專挑落單修士啃食精魄。
她后頸汗毛倒豎,前世被妖物撕碎的痛感還刻在骨血里,手忙腳亂去摸包袱里的竹簡——那上面記著《大荒異志·妖物卷》,鬼面妖最怕火屬性法器,可她沒帶……
“嘶——”最前頭的妖物已經撲到面前,利爪擦過她左肩。
謝清棠踉蹌著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石門上,疼得她倒抽冷氣。
她咬著牙抄起包袱砸過去,竹簡“嘩啦”散了一地,《大荒異志》的竹片在地上滾出半圈。
“別過來!”她喊得破音,右手本能地按在腰間——那里本該懸著前世的佩劍,可重生時只帶回了記憶,連半塊法器都沒留下。
妖物的腥臭噴在她臉上,她看見鬼面下翻涌的黑霧里,隱約有張人類的臉,是大庸國東邊被妖潮屠村的村民。
“清棠,跑!”前世師父的吶喊突然炸在耳邊。
她渾身一震,膝蓋一彎就地翻滾,妖物的爪子擦著她發頂抓進石門,石屑飛濺。
她摸到滾落在地的竹簡,顫抖著翻開被妖風掀開的那頁——“鬼面妖,性貪,畏銳器,可刺其喉下三寸逆鱗”。
“逆鱗……”她喘著粗氣,抄起半片鋒利的竹片。
第二頭妖物從左側襲來,她咬著牙刺向那團黑霧,竹片沒入妖身的瞬間,鬼面發出刺耳的尖嘯,黑霧里滲出暗紅血珠。
“有用!”她眼睛一亮,反手又刺向第三頭妖物。
可煉氣境后期的妖物哪是凡人能硬抗的?
第三頭妖物避過竹片,尾巴橫掃過來,直接抽在她肋下。
謝清棠悶哼一聲,撞在石墻上,嘴里溢出鮮血,竹簡“啪”地摔在腳邊。
山風卷著血腥味鉆進劍山深處。
林淵正倚在劍臺的青玉案前,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案頭的紫電劍。
萬劍崖上的千柄長劍突然震顫,劍鳴如潮。
他抬眼時,神識已穿透層層山霧——山門外那抹素衣正被三頭鬼面妖逼得節節敗退,發簪散了,青絲混著血黏在蒼白的臉上,卻還攥著半片竹片死撐。
“主上,”青崖子的虛影從劍臺下方浮起,半透明的指尖凝出劍氣,“這妖物雖只是煉氣境,到底傷了外人,于劍山聲名——”
“聲名?”林淵嗤笑一聲,指節叩了叩紫電劍。
劍鳴戛然而止,“三百年前我封妖時,有誰念過劍山聲名?”他望著山霧里的身影,前世最后那個弟子的臉突然疊了上來——那孩子也是這樣,抱著半本《大荒異志》沖進魔窟,說要替他記錄“劍尊斬妖的風采”,結果被魔修剖了丹田掛在城墻上。
“主上?”青崖子有些急了,“那女子手中有《大荒異志》……”
林淵的動作頓住。
他望著謝清棠腳邊散落的竹片,“大荒異志”四個字被血浸透,像極了前世那半本染血的殘卷。
山風掀起他的廣袖,他站起身,神識卻更沉地壓在謝清棠身上——她明明只是凡人,卻能在妖物爪下撐這么久,不是靠修為,是靠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像塊被踩進泥里的頑石,偏要往妖物眼睛里扎。
“劍山的結界,”他望著萬劍崖上自動出鞘的三柄青鋒,“會替我出手。”
話音剛落,山門外的虛空突然裂開數道銀線。
謝清棠正被妖物按在地上,爪尖離她咽喉不過三寸,忽覺頭頂寒意刺骨。
她偏頭的瞬間,一道劍氣擦著耳際劈下,直接將壓著她的妖物斬成兩截。
黑霧蒸騰中,第二道、第三道劍氣接踵而至,另外兩頭妖物發出凄厲的慘叫,被劍氣釘在山門上。
謝清棠癱在地上,看著妖物殘軀化作黑霧消散,胸口劇烈起伏。
她抹了把臉上的血,抬頭時,正撞進一雙冷如深潭的眼睛里。
白衣男子負手立于山門之上,廣袖被山風卷起,腰間懸著的紫電劍微微嗡鳴。
他的眉峰如劍刻,鼻梁高挺,下頜線冷硬得像塊玄鐵,偏生眼尾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倦怠,仿佛只是隨意掃了她一眼,就掃盡了人間煙火。
“是他……林淵。”謝清棠喉嚨發緊。
前世她臨死前只聽過這個名字,此刻見了真容,才明白為何劍山能鎮住大荒三百年——這人站在那里,連山風都要繞著他走,更遑論妖物。
林淵垂眸看她,神識掃過她身上的傷痕。
她左肩的爪印深可見骨,肋下青腫一片,掌心被竹片刺得鮮血淋漓,卻還死死攥著那半片《大荒異志》。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到劍山時,山門前也躺著個渾身是血的小乞丐,攥著半塊冷掉的炊餅說要“拜劍尊為師”——后來那孩子成了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成了他最后一個弟子。
“主上?”青崖子的聲音又響起來,“要屬下送她……”
“不必。”林淵打斷他,轉身往劍臺走去。
廣袖帶起的風掀翻了謝清棠腳邊的竹簡,他卻連頭都沒回,“她若能自己爬起來,再談別的。”
謝清棠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喉嚨里的血突然甜得發苦。
她撐著石門坐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前世她死在妖物手里,這一世就算爬,她也要爬到他面前,把《大荒異志》里的七十二魔窟位置攤開在他眼前,告訴他:“林劍尊,這天地大劫,你躲不掉的。”
山風卷著她的碎發,她摸出包袱里最后半塊烤餅,咬了一口。
烤餅已經冷透了,她卻嚼得很認真——吃飽了才有力氣,吃飽了才能讓那個眼尾帶倦的劍尊,聽見她要說的話。
她緩了緩,伸手去撿地上的竹簡。
指尖碰到染血的“大荒異志”四字時,忽然頓住——山門前的霧氣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云層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她抬頭望向劍山深處,那里有萬柄長劍懸浮在崖邊,每柄劍都泛著清冷的光,像極了前世她在《大荒異志》里讀到的“萬劍朝宗”。
謝清棠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汗,扶著石門站起身。
素衣上沾了不少泥污,她卻不在意,伸手理了理亂發,又拍了拍衣襟。
“晚輩謝清棠……”她望著劍山深處,聲音還帶著點發顫,卻清清楚楚,“求見劍山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