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的合金門在身后無聲滑閉,將訓練場那片冰霜地獄般的狼藉徹底隔絕。走廊里明亮的人造光驅散了寒意,消毒水的冰冷氣味重新占據主導。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里回蕩,清晰得如同敲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龍恒旭走在最前方,背影挺直如同鋼槍,步伐沉穩,卻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沉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緊繃的弓弦上。他身后的兩名學院高層,氣息收斂如淵,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牢牢鎖定著中間那個身影。
云逍。
他走在兩人之間,雙手依舊松松地插在褲兜里。走廊明亮的頂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那張平靜得近乎淡漠的側臉。清澈的眼眸隨意地掃過兩側光滑的合金墻壁,仿佛在欣賞某種工業設計的紋理。腳步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抓狂的悠閑自在。剛才那凍結時空、湮滅冰槍的驚天一幕,似乎只是他漫長午睡中一個無關緊要的片段,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半分波瀾。他甚至微微偏了偏頭,目光似乎對天花板上某個通風口的造型產生了一剎那的興趣。
娜兒抱著她巨大的巧克力盒子,小跑著跟在隊伍最后。紫水晶般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陌生的環境和前面那些散發著強大壓迫感的人影,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只有目光落在云逍那平靜的后背上時,那份不安才會稍稍沉淀。冰冷的巧克力盒子被她抱得更緊了,仿佛那是她與世界之間唯一的隔熱層。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迷宮般的學院核心區域。通道越來越深,岔路越來越少,墻壁上閃爍的幽藍色符文標識也愈發密集復雜,散發出森嚴的監測與防御氣息。空氣變得愈發壓抑沉凝,連空氣凈化系統運轉的低鳴都顯得格外清晰。
終于,在一扇沒有任何標識、通體由啞光黑色合金鑄造、表面流淌著暗淡能量回路的大門前方,龍恒旭停下了腳步。厚重的門無聲地向側滑開,露出內部景象。
一間……絕對純凈的屋子。
沒有窗戶。沒有多余的陳設。地板、墻壁、天花板皆是渾然一體的、散發著微弱冷白光暈的純白啞光材質。光線柔和均勻,找不到任何陰影死角。空氣潔凈到近乎虛無,帶著一絲微弱的電離臭氧味道。房間中央,只有一張同樣純白、材質不明的弧形桌子,和兩把線條簡潔的椅子。桌子上方,懸浮著數個形態各異、散發著不同波長微芒的精密魂導探頭。
凈室。專門用于最高級別精神審查與信息隔絕的所在。絕對的物理隔離,再加上復雜的靈魂立場與能量屏障,足以屏蔽任何形式的窺探與干擾。踏入這里,便意味著與外界的徹底切割。
“進去。”龍恒旭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側身讓開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閘刀,落在云逍身上。
兩名學院高層如同沉默的雕像,分立在大門兩側,氣息鎖定了門口的所有空間。
云逍的目光終于從那排通風口上移開,落在了凈室純白得令人心悸的內部。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著那張白色的桌子,那些懸浮的探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沒有緊張,沒有好奇,甚至沒有一絲被帶入禁地的波瀾。
他只是……極其自然地……抬起了腳步。如同走進一間普通的閱覽室。雙手依舊插在兜里,步履依舊帶著那種令人牙癢的悠閑。平靜地……邁入了那片純白的死寂之中。
娜兒下意識地想跟進去,卻被龍恒旭一個冰冷的手勢無聲地攔在門外。她抱著巧克力盒子,紫水晶般的眼眸無助地望著云逍消失在凈室深處的背影。沉重的合金大門在她面前無聲滑閉,隔絕了視線,也隔絕了氣息。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小小的身體。
凈室內。絕對的安靜。空氣凈化系統的微鳴被完全屏蔽。只剩下心跳和血液流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一種純粹的、令人窒息的……虛無感。
龍恒旭緊隨其后走了進來,合金門在他身后閉合,發出低沉的氣密聲響。他走到桌子對面,拉開那張白色的椅子坐下。動作一絲不茍,每一個細節都透著掌控者的威嚴。他抬起手,指尖在桌面一點。懸浮的魂導探頭瞬間激活!
嗡——!
無形的力場瞬間籠罩了整個凈室!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質!精神感知被強行壓制、扭曲!數道不同波長的探測光束,如同實質的鎖鏈,瞬間從各個角度投射在云逍身上!有的掃描魂力波動,有的探測精神漣漪,有的捕捉生理微反應!桌面投射出一片光幕,無數復雜的數據流瀑布般飛速刷新!
“坐。”龍恒旭面無表情,聲音在凈室的絕對沉寂中如同金屬摩擦。
云逍看了看那張僅剩的椅子。白色的。看起來很干凈。
他走了過去。動作依舊隨意。拉開椅子。坐下。動作甚至稱得上……優雅。
他靠進椅背,雙腿交疊,雙手依舊安穩地插在褲兜里。姿態放松得像是在咖啡館等待一杯咖啡。清澈的目光平靜地迎上龍恒旭銳利如鷹隼的審視眼神。
面對那足以讓魂王都心神失守的探查力場和穿透靈魂的審視目光……他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懸浮探頭發出的光束落在他身上,如同陽光投入深潭,激不起絲毫漣漪。光幕上那些瘋狂刷新的生理和精神監測數據,穩定得如同一條條死寂的直線!心跳:60次/分,恒定。血壓:110/70 mmHg,恒定。皮電反應:0。精神波動振幅:無限接近于零基線!所有指向謊言、緊張、能量異常逸散的指標……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綠色!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更像是一塊……沒有生命反應、沒有情緒的……完美白板!
龍恒旭放在桌下的手掌,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一字一句,砸在凈室死寂的空氣里:
“云逍。”“謝邂的靈魂湮滅……”“與你……”“有無關聯?”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懸浮探頭的光芒瞬間變得刺目!探測力場強度驟然提升!試圖捕捉對方精神深處最細微的波動!
云逍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著龍恒旭那張因極度專注而顯得更加冷硬的臉。他甚至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在仔細咀嚼著這個問題。
片刻沉默。
然后。他薄唇微啟。聲音平淡。語調平穩得如同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
“沒有。”
兩個字。干凈利落。如同兩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連回音都未曾激起。
光幕上。所有探測數據……紋絲不動!生理指標:恒定綠線!精神波動:絕對零度基線!謊言探測:無觸發!能量場:穩態,無異常波動!
龍恒旭瞳孔驟然收縮!不可能!面對如此直接的指控!面對如此強度的探測!就算是封號斗羅,精神壁壘也必然會產生一絲漣漪!這少年怎么可能……如此絕對?!
“昨夜!”龍恒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更強的壓迫力,試圖撕開對方平靜的表象!“醫療部重癥監護室外!那片凍結時空的奇異白霧!謝邂就是在那個瞬間出的事!當時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探測光束如同實質的刀刃,切割著空氣!力場強度再次飆升!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云逍的目光似乎短暫地飄忽了一下。像是在……回憶。然后,他重新看向龍恒旭。眼神依舊清澈見底。“睡覺。”他給出了更加簡短的回答。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
光幕:毫無變化!死寂的綠色直線如同永恒!
龍恒旭的呼吸微微一滯!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攀升!他從未遇到過如此……詭異的情況!對方的平靜,不是故作鎮定,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絕對的……無動于衷!仿佛他口中的“靈魂湮滅”,其震撼程度還比不上一顆番茄汁水滴落弄臟了紙袋!
他強壓下翻涌的心緒,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試圖剖開云逍平靜的眼眸:“那個小女孩,娜兒。她身上的空間烙印是什么?她和你是什么關系?她的來歷……”
這一次。沒等龍恒旭問完。
云逍……那雙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眸里……終于……有了一絲極其極其細微的……波動!
不是緊張。不是慌亂。而是一種……被打擾了清凈的……不耐煩!
如同一個沉浸在書海的人,被窗外不斷鳴叫的知了吵得心煩意亂。
他甚至……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清俊的眉宇間,劃過一絲如同嫌棄噪音般的……淺痕。
“她餓了。”云逍打斷了龍恒旭的追問,聲音依舊平淡,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需要番茄。”
答非所問!荒謬絕倫!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不容辯駁的……逍遙邏輯!
在這個絕對隔絕、充滿壓迫的審訊凈室里!在無數尖端魂導探頭死光般的掃描下!在東海學院實權掌控者龍恒旭的逼問前!他給出的終極答案……竟然是……娜兒餓了,需要番茄?!
龍恒旭只覺得一股荒謬的、冰冷的、帶著極致嘲諷的火焰猛地躥上頭頂!他精心構建的審訊壁壘,引以為傲的測謊技術,森嚴的凈室氛圍……在這個少年面前,如同一個拙劣的笑話!被對方用最荒誕、最直接、最無視規則的方式……一腳踩碎!
而就在他因這極致荒謬而心神劇震的剎那——
云逍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其細微的星軌光痕倏然流轉!他極其自然地轉頭,目光穿透了凈室純白的墻壁,極其精準地……落在了某處虛空!
“還有……”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依舊是那平淡到極致的語調,卻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狠狠砸在龍恒旭翻騰的心海上:“那個叫唐舞麟的……”云逍的眉頭,這次明顯地蹙了起來,毫不掩飾地……皺成了一個清晰的川字!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流露出一種……純粹的、深惡痛絕的……嫌棄!
“他……”云逍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足夠準確且能表達他強烈不滿的詞匯。然后。他薄唇微啟。吐出三個字。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被嚴重冒犯后的……冰冷審判:
“味道……”“太沖了。”
如同在評價一塊被扔進他精心打理的清凈花園里的……腐爛發臭的垃圾!
轟——!!!
龍恒旭的腦海如同被九天驚雷狠狠劈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預案、所有的掌控感……在這一刻被炸得粉碎!味道?太沖了?!他指的是……唐舞麟?!是唐舞麟體內那股被費倫澤稱為“很不好”、足以毀滅學院的恐怖“深淵”力量?!那股讓封號斗羅都感到忌憚的、帶著非此界殘缺瘋狂的毀滅之力……在這個少年眼中……竟然只是……味道太沖了?!!
這已經不是荒謬!這是……徹底的認知顛覆!
就在龍恒旭心神失守、陷入極度震撼的瞬間!
嗡——!!!
凈室內,懸浮的魂導探頭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蜂鳴!光幕上死寂的綠色直線瘋狂跳動!代表空間穩定性的數據如同雪崩般瞬間跌落谷底!刺目的紅色警報瞬間覆蓋了整個光屏!
龍恒旭猛地回神!瞳孔驟縮!周身魂力本能地就要爆發!
然而!
晚了!
云逍的身影……
就在他面前……
在那張白色的椅子上……
如同被投入水中的……
墨跡!
無聲無息地……
淡化!
模糊!
然后……
徹底……
消失無蹤!
椅子空空如也!仿佛從未有人坐在那里!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純白……瘋狂閃爍的紅色警報光……以及……龍恒旭那僵硬的、如同被石化般的……凝固身影!
他甚至……沒能看清對方是怎么離開的!
如同拂去一粒塵埃。如同關掉一盞無關緊要的燈。在這絕對隔絕、密不透風的審訊凈室中……那個少年……就這么……無聲無息、無拘無束、理所當然地……走了!
只留下那句冰冷的嫌棄……和一片……被徹底顛覆的……死寂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