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寒竹小筑內外，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載玄冰。月璃那輕飄飄的兩個字——“留下”——如同不可違逆的神諭，攜帶著浩瀚冰冷、源自生命本源的威壓，烙印在每個人的神魂之上。

執法長老僵立原地，那只足以將墨淵拍成齏粉的靈力巨掌，如同凍結的冰雕般寸寸崩解。他臉色慘白，冷汗如瀑。純粹的、面對不可抗拒存在的恐懼，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奢侈。

其他長老面如金紙，若非最后一絲理智支撐，早已癱軟在地。他們甚至不敢直視那白發素衣的身影。

唯有墨承天，在最初的驚駭之后，強行穩住了心神。他頂著幾乎將他壓垮的威壓，目光艱難地穿透過去，落在那被月璃護在身后的身影上——他的兒子，墨淵。

他看到墨淵蒼白臉上殘留的痛苦，看到他背后猙獰鞭痕上覆蓋的清寒冰霜，那冰霜正壓制著污穢的詛咒。但更刺眼的，是月璃那只停留在傷痕上的纖纖玉指！

**墨承天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無底深淵！**

他當然知道！這百年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這個兒子對冰棺中沉睡的祖師存了什么心思！那不是簡單的敬畏，那是近乎偏執的守護，是深入骨髓的眷戀，是墨淵寧愿承受百年詛咒鞭笞也不肯遠離孤絕峰半步的根源！那是……褻瀆圣體的妄念！是他作為掌門、作為父親，百年來最深沉的恐懼與憂慮！

他一直以為，只要祖師不醒，只要淵兒守著那份絕望的等待，這份悖逆的心思就永遠只是無根的妄念，終有一天會在時光和痛苦中磨滅。他甚至用鞭刑和驅逐來試圖斬斷這份不該存在的聯系。

可如今……祖師醒了！不僅醒了，竟還主動觸碰淵兒！袒護他！為他壓制詛咒、撫平傷痛！

**這算什么？！是祖師懵懂無知下的偶然？還是……某種宿命般的回應？！**

墨承天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比月璃散發的寒意更冷！驚懼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他驚懼于祖師這超乎想象的“親近”，更驚懼于這份親近可能給淵兒帶來的滅頂之災——那是對圣體褻瀆的最終審判！也驚懼于這份親近背后可能隱藏的、足以顛覆整個宗門甚至天地的恐怖真相！

所有的驚懼、憂慮、百年來積壓的對兒子那份悖逆心思的無力感，在月璃那被打擾后冰冷的注視下，化作了沉重的巨石，壓得他幾乎窒息。

“謹……遵祖師法旨！”墨承天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血腥味。他深深彎下腰，姿態恭敬到了極致，也沉重到了極致。他不敢再有任何異議，更不敢再讓執法長老有任何異動。此刻，任何刺激，都可能引爆那潛藏百年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妄念之火！

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復雜地掃過地上氣息漸漸平穩、仿佛卸下百年重擔陷入沉睡的兒子。那沉睡中無意識微微舒展的眉宇間，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依賴的安寧？這個發現讓墨承天心頭劇痛，更添絕望。他不敢再看，迅速移開目光，轉向身后噤若寒蟬的長老，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傳令！寒竹小筑方圓三百丈，劃為禁地！除……除祖師允許之人，擅入者，視為叛逆，形神俱滅！”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個字的語氣，冰冷徹骨。

“是……是，掌門！”長老們如蒙大赦，顫抖著應下，忙不迭地躬身退走，如同逃離煉獄。

執法長老在退走前，目光陰鷙地掠過月璃觸碰墨淵的手指，以及墨淵沉睡中那近乎安詳的臉，眼底深處翻涌著極度的不甘與怨毒，最終也只能咬牙退入黑暗。

很快，竹林外靈力波動，重重無形禁制落下，將寒竹小筑徹底隔絕。

墨承天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被月璃護在身后的兒子，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有作為父親看到兒子暫時脫離痛苦的復雜慰藉，有作為掌門對褻瀆圣體之事的極致恐懼，更有百年來對兒子那份悖逆心思的無力與此刻被現實狠狠撕開的絕望！最終，他對著月璃的方向，再次深深一躬，身影沉重地融入夜色。

小筑內外，終于徹底安靜。浩瀚威壓悄然退去。

月璃眼中的冰冷消散，重歸純凈懵懂。她的注意力回到指尖下的傷痕。冰霜緩緩融入，修復創傷，凈化污穢符文。這是一種源自本能的沖動。

完成凈化后，那份滯澀感減輕，困意襲來。她極其自然地側身蜷縮，如同幼獸，依偎在沉睡的墨淵身邊。白發有幾縷拂過他的臉頰。她閉上眼睛，純凈的睡顏安詳無比。

清冽冷香與竹葉清氣縈繞。

***

竹林禁制外。

墨承天負手立于靈竹陰影下，目光穿透禁制落在那座小筑上，眼神幽深如淵。

“掌門！”執法長老的身影無聲浮現，聲音壓抑著憤怒與后怕，“祖師此舉太過異常！墨淵對祖師……他百年來存的那份悖逆心思，您不是不知！如今祖師圣體竟……竟與之親近！此乃滔天大禍之兆！必須……”

“住口！”墨承天猛地低喝，一股強橫的威壓瞬間鎖定執法長老，眼神銳利如刀，“你想說什么？！你想做什么？！驚擾祖師，你是想讓整個青玄宗陪葬嗎？！”他刻意回避了“那份心思”的具體指向，但話語中的警告與寒意，讓執法長老瞬間噤聲，臉色煞白。

墨承天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恢復沉穩，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祖師的意志，深如星海，非我等凡俗可測。今日所見，乃絕密！敢泄露半字者，誅九族，滅神魂！”冰冷的目光掃過，執法長老和其他悄然出現的核心長老無不心頭一凜，低頭稱是。

“傳功長老，”墨承天轉向老者，“即刻起，封存所有關于‘墨淵’少宗主受刑、詛咒，以及……百年前那次‘意外’的卷宗！列為絕密！任何試圖查閱者，殺無赦！”

“遵命！”傳功長老肅然領命，額角冷汗涔涔。

“調派影衛，”墨承天的目光再次投向禁地深處，“由你親自統領，暗中守護外圍。祖師若有需索，不惜一切！至于淵兒……”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祖師既允他留下……便……暫時如此吧。嚴密監視他體內詛咒及……其心神狀態！若有任何異動，尤其是……對祖師有任何逾矩之舉的苗頭……即刻稟報！不惜……代價阻止！”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卻斬釘截鐵。

“是！”眾人領命，無聲退去。

竹林邊，墨承天孑然獨立。夜風吹動他染了霜華的鬢角。他望著那片幽暗的禁地，望著那依偎在一起沉睡的身影，心中是翻江倒海的憂慮與恐懼。

百年前，他看著少年墨淵第一次在冰棺前失神，便知不妙。百年鞭笞驅逐，是罰，更是想打醒他！可那份心思非但未滅，反而在絕望的守護中愈發深沉。

如今……祖師蘇醒，竟主動靠近這團注定焚身的烈火！

這到底是祖師無意識的懵懂？還是……某種宿命的牽引？若淵兒那悖逆的心思被這親近點燃，徹底失控……后果不堪設想！祖師是凈化了他肉體的詛咒，可那靈魂深處的妄念之火，又該如何撲滅？

墨承天只覺得前路一片黑暗，深淵的暗涌已然形成，而他這個掌門、這個父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無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