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都到了，你們這群蠢貨在干什么？怎么還不下來！”

“莎娜？你這賤人在這里做什么？誰讓你進來的？”

麥迪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門外的走廊上傳來。

聞聲，除了宋珩，在場的孩子們都顫了顫。

“宋珩，這里有我，你快去集合。”

隨著莎娜嘶啞的安撫聲，孩子們立刻小雞一樣一個挨一個地將宋珩圍了起來。

“姐姐，你還會回來嗎？”

在女孩們擔憂的話語中，宋珩看著她們清澈的眸子，遲遲沒說話。

“好了，讓姐姐去集合吧，不然那個瘋子要來了。”

莎娜上前，將孩子們從宋珩身邊驅散開。

“你們要照顧好自己。”

最終，宋珩對她們溫柔地笑了笑。

她轉頭看向莎娜：

“院長，我走了。”

言畢，不待莎娜再說些什么，宋珩轉身離開。

……

展何正在門外的走廊外等她。

見狀，宋珩皺了皺眉頭：

“你在這做什么？等著挨打？”

聽了這話，展何一下子笑了。

只是這笑容牽扯到了他左臉上的傷痕，他不由冷吸一口氣。

“他干的！？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昨天晚上我見你的時候還沒有？”

宋珩這才發現，展何一直避著她的左臉上有一道從眼睛到嘴角的血痂。

“沒事……”

展何下意識想掩飾。

“我知道是他干的！”

宋珩轉過頭去，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她握緊了拳頭。

“阿珩。”

展何亦步亦趨跟著她，猶豫一瞬，他吐出他的擔憂：

“我們走了之后，小孩們怎么辦？”

宋珩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外的意思，她腳下步子沒停，卻皺緊了眉頭：

“什么意思？昨天你和我分開之后，到底發生什么了？”

展何嘴唇緊閉，他喉嚨上下動了一下。

最終，他低下頭，聲音很沉，像浸滿了水：

“昨天晚上，阿毛肚子疼，我去替他守夜，在屋里碰到了他。”

展何頓了頓，他閉了閉眼睛，有些難以啟齒：

“他在挑選新的小男孩……但是，阿珩，那些孩子年紀實在太小了！”

“如果我們走了，就輪到他們了！”

展何雙眼通紅。

麥迪是個變態。

那么多年以來，宋珩不是不知道。

事實上，她一直在找機會殺他。

她曾經差點得手過一次，但麥迪命大，他只丟了條腿。

從那之后，麥迪很怕死，他高價買了幾只從【第十區】淘汰的護衛機械犬。

宋珩這輩子就是個普通人，她沒了辦法。

但這次。

既然左右都是個死，那她一定要拉上那姓麥的墊背。

不過，她怕展何擔心，沒多說什么：

“惡人自有惡人收，別擔心了。”

聞言，展何眸中籠上一層絕望的神色，但他還是強撐出一個微笑：

“是啊，阿珩，你說得對。”

……

宋珩與展何是最后兩個進入集合區的。

隨著一道兇惡的哨聲。

“該死的，你們磨磨唧唧地還沒好嗎？快排好隊滾出來！！難道要讓大人一直等嗎！！”

麥迪兇惡的聲音再次自走廊上傳來。

這時，一個扎著低馬尾的女孩急匆匆撥開人堆，站了出來。

她叫何小園，今年十九歲，是福利院年紀最長的孩子。

本來，她理應已經離開福利院，開啟自己的生活了。

但自莎娜離開后，麥迪為節約成本賣掉了機器人媽媽。

她主動留下，在院中承擔起“母親”的角色。

因不舍與擔憂院中的孩子，何小園眼睛都哭腫了。

她聲音有些啞，聽起來甚至在顫抖：

“事已至此，我們也沒得選。我們就按照平時出工的順序排隊走出去吧。”

“我不要。”

出口拒絕的是個頭發微黃的男孩，他看起來年紀小一些。

他求助式地看向何小園：

“小園姐……我、我害怕。”

“那，有誰愿意第一個嗎？”

何小園環顧四周，集合區安靜得僅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所有人都看到了窗外的飛行器，麥迪是真的要賣掉他們。

雖然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幸福，但被賣掉的未知完全擊垮了孩子們僅剩的安全感。

什么“助苗”計劃、什么成為英雄，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

他們從未離開過福利院，他們害怕。

何小園沒再說話，她臉上露出一抹絕望的決絕。

她邁開步子，沉重地向隊首走去。

“小園姐。”

就在何小園路過宋珩身邊時，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胳膊。

“你站這，我去第一個。”

言畢，不待何小園反應，宋珩便出隊向隊首走去。

“阿珩！別去！”

展何嚇了一跳，他一把拉住宋珩的胳膊，想將她扯回來。

然而，就在這時，麥迪一臉陰狠地出現在集合區的門口：

“我說的話你們聽不到嗎？你們是想死嗎？”

何小園連忙伸手將展何拉到自己身后。

麥迪低下頭，看向離他最近、剛剛來到隊首位置的宋珩，就像在看一只隨時可以被他碾死的螞蟻：

“走啊！！”

宋珩一言未發。

她下意識將手縮進袖中去摸自己藏好的刀片，卻摸了個空。

壞了。

就這一個愣神的空檔，隨著“咔啪”什么東西上膛的聲音，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抵上宋珩的腦袋：

“又是你，宋珩！你什么事都要給老子反著干是吧？”

“老子想讓你死很久了！”

“你走嗎？你不走我現在就打死你。”

“走、快走啊！”

“阿珩，走！”

頓時，集合區內掀起一陣壓抑著驚恐的騷動。

宋珩袖中的手因握得過于用力而有些顫抖，她邁開步子，走出集合區。

她一定要殺了他。

頃刻間，42個人的隊伍像一條蛇一樣在走廊間游動起來。

“滾開！滾開！別擋老子的道！”

麥迪在狹窄的走廊上橫沖直撞，他左踹一腳右推一把，本規矩的長蛇立刻變得東倒西歪。

他急沖沖站在樓梯口看向下面，換上一臉諂媚的笑意：

“各位大人，人到了。”

他身后的宋珩沒有猶豫。

她走下樓梯的第一個臺階。

……

第六個臺階。

然后，映入眼簾的是一群穿著黑色緊身防護服的武裝人員。

在看到宋珩后，他們齊刷刷打開反著光的黑色頭盔，露出一張張人臉。

黑色緊身防護服身后，是幾個帶著紅色肩章的武裝人員，再后面是幾個身穿便裝、架著看起來像是攝像機模樣機器的人。

“大家看，【廢棄區】的孩子們出來了，他們看起來應該沒有被污染……”

一道聲音從一位手夾銀片的年輕女士那里傳出，她面對著那幾臺攝像機模樣的機器，面帶微笑。

看起來應該是直播。

宋珩將目光收了回來。

平日他們吃飯的大廳里此時站滿了人，但她沒看到那位“大人”。

她安靜地在角落里站好。

很快，孩子們都到齊了。

展何來到她身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謝謝你，阿珩，你還好嗎？”

何小園也來到她身邊，一臉關切地看著她。

“我沒事。”

“……”

“大人，我福利院的42名孩子到齊了，您看看？”

麥迪卑躬屈膝地對著黑色武裝人員為首的一位高大男子匯報道。

宋珩冷笑一聲，原來，他叫誰都叫“大人”。

高大男子大概掃了他們一眼，態度冷淡地點點頭，然后他轉頭看向那位鏡頭前的年輕女子：

“怎么說，米婭？我們這邊可以結束了。”

“等一下、等一下！！”

米婭拽著攝影師跌跌撞撞從人群中擠出來：

“我們還得再拍一會。”

高大男子撇了下嘴角，聲音不大地嘀咕一句：

“就數宣傳部最麻煩。”

“哎，那個女孩長得真漂亮，讓她站最前面來……那個男孩、那個女孩……”

隨著米婭挑水果一樣點著孩子，麥迪全面配合。

“宋珩！米婭小姐叫你呢，上最前面來！”

“展何！你一臉疤去后面！。”

“還有……”

宋珩一聲不吭地按照指示來到最前面，在這里，她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所有人臉上的表情：

他們有的人一臉冷漠，有的目含憐憫，有的難掩厭惡，有的滿是好奇。

但這都不是平等的、正常的，打量“人”的眼神。

就像米婭挑“水果”一樣看著他們。

他們像是在看什么小貓小狗。

安靜中，一聲抽泣引起了宋珩的注意。

是莎娜。

她站在人群后方二樓的柱子旁邊。

莎娜眼圈被打得青紫，她握緊的右手擋在緊抿的雙唇前。

逃過一劫的孩子們圍在她身邊，皆一臉不舍地眼巴巴看著他們。

“看什么看！滾回去！”

麥迪奮力一揮手，孩子們嚇得一哆嗦。

宋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裙邊的那個“薇薇”上。

“好好活著。”

莎娜近乎是哀求的話闖入她腦中。

但孩子們的傷痕、顫抖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還有展何臉上的血痂。

宋珩下定決心。

她還是要殺了他，就算死。

她也要在這個世界面前殺了他。

“麥迪先生，這是合同，請在這個位置簽字。”

一個電子屏自宋珩頭上交至麥迪手里。

麥迪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將手汗在西裝下擺上擦了又擦，一支鋼筆從他外翻的口袋里掉了出來。

天助她也。

宋珩輕輕蹲下身將鋼筆撿起握在手里。

實際上，這根本不是什么鋼筆，而是一把很鋒利的小刀。

麥迪喜歡用這支“鋼筆”在包括展何在內的幾個男孩背上“練字”。

晚間，麥迪辦公室虛掩的門后不斷傳來的哀嚎聲一下又一下攻擊著宋珩的神經。

就它了。

宋珩閉了閉眼睛，她的新武器。

“飛鷹，你過去和那個女孩合個影。”

在攝影師記錄下麥迪簽字的畫面后，米婭抬頭吩咐那個高大男子。

飛鷹看起來有些不情愿。

“這是宣傳素材，快過去啊！”

“那、那米婭小姐，我也可以一起嗎？”

麥迪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在高層面前露臉的機會。

聞言，米婭有些不情愿，但她勉強點點頭：

“算了，那你也站過去吧。”

看著麥迪一步一步走向她，宋珩心如擂鼓。

“來，一起看鏡頭。”

宋珩沒理。

她側頭死死盯著麥迪。

“哎，小姑娘你看哪呢？看鏡頭！”

就是現在。

麥迪伸手搭上宋珩的肩膀，滿臉親昵之態。

她從未有機會和他站得那么近過。

宋珩用手指旋開“鋼筆帽”，一手扯住麥迪的耳朵，一手……

“呲啦”一聲，隨著鮮血四濺，人群先是有一瞬的安靜，然后“嘩”的一下散開。

黑色武裝人員訓練有序地扣上頭盔，齊刷刷將武器對準了宋珩。

在場只剩下一臉崩潰、拼命擦試著濺滿鮮血鏡頭的攝影師、有條不紊指揮直播鏡頭跟上的米婭、以及

“我靠。”

飛鷹剛靠近宋珩就被“呲”了一臉血。

他站起身，狠狠甩著身上的血流，然后滿是震驚地看向宋珩：

“小妮兒，你瘋了？”

……

“隊長，快帶上頭盔！這小孩怕是被寄生了！”

一個頭盔沖飛鷹喊道。

飛鷹一臉煩躁地甩著身上的血，看向宋珩：

“抱歉了，小妮兒。”

然后他一把按上頭盔，將重型槍械抵到宋珩的腦袋上。

“哎、哎哎，等一下，這邊還開著直播呢！”

米婭眼見飛鷹就要扣下扳機，連忙示意他住手。

“裴總指？裴總指？您在哪！？”

宋珩見米婭抬頭一陣狂喊，也跟著她抬頭向上看去。

只見二樓窗戶的窗臺上不知何時竟坐著個人：

白披風，藍發紅瞳，

是個五官精致得不像人類的青年。

哦，這大概就是那位她一直沒找到的大人。

“艾西斯。”

這時，窗臺上的人突然開口。

瞬間，一把巨大的回旋鏢直貼著宋珩的頭皮飛來，宋珩身邊的飛鷹暗罵一聲，將將收了槍。

“不錯嘛，小孩，這都不怕。”

只見兩個紅色肩章的人推開人群，走上前來。

宋珩這才注意到其實他們不僅肩章是紅色的，黑色的武裝服上也交錯著纏繞著赤色的十字紋。

“噌”的一聲，回旋鏢再次回到它主人手中

——那是一個額戴暗紅發帶、態度有些囂張的年輕人。

年輕人拍了拍一旁戴著半副懸浮眼鏡的男子：

“快點啊，艾西斯，這小孩殺不殺？”

懸浮眼鏡沒理他。

他摘了眼鏡，用眼睛掃描式地上下看了宋珩兩遍，然后抬頭看向二樓窗臺：

“大人，目標沒被寄生，很健康。”

聞言，窗臺那人緩緩起身。

他竟直接從上面跳了下來，隨著白色披風落地，他看向飛鷹：

“6隊這是第幾次了？還是那么冒進。”

飛鷹抱著槍低下頭沒敢說話。

然后，藍發轉頭看向宋珩：

“你會殺人？”

雖然白披風在飛鷹手中救了她一命，但宋珩前兩世的經驗告訴她，這人非常危險。

她沒直面回答他的問題。

宋珩將手中的“鋼筆”向前一扔，迎著來人目光，一字一頓：

“他該死。”

……

“鋼筆”骨碌碌往前滾著，正好在藍發腳前停下。

藍發沒有低頭。

他看著宋珩，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麥迪脖子上的刀口很利落。

一個在【廢棄區】福利院長大的女孩竟可以如此老練地在一幫【守護者】面前殺死一個成年人。

沒有過那么離奇的事。

所以，如果沒有一個合理解釋，就算這女孩是個好苗子，他也不會讓她活著走出福利院的門。

殺人犯，得償命。

就在這時，一聲崩潰的尖叫聲在所有人耳邊炸開：

“他該死！他該死！他該死！！”

……

“……”

宋珩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那個頭發微黃的男孩。

他心理承受能力是這42個孩子中最差的。

被嚇懵了的孩子們終于反應過來。

“大人，麥迪該死！”

“對！他就是個惡魔！阿珩干得漂亮！！”

“他天天打罵我們，死得好！”

男孩的叫聲像是喚醒了孩子們心中的委屈與怨恨。

頓時，場面一片混亂。

展何一臉震驚地站在人后。

他愣愣地看著滿身是血的宋珩，她的白裙幾乎全被染紅了。

“展何，我會幫你報仇的。”

在她知道他那些糖的秘密后，這是她與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哭過了。

但他看著宋珩的背影，他鼻子沒來由的一酸。

何小園很聰明。

在最初的震驚之后，她連忙來到宋珩身邊，然后輕輕拉著她轉向直播的鏡頭：

“宋珩，是我們的英雄！”

“對！”

聞言，展何抹了把眼睛，也情緒激動上前跟著附和道：

“阿珩殺了惡魔，是我們的英雄！”

“……”

“不錯！不錯！”

米婭在鏡頭后面很是激動。

有了這場鬧劇，“助苗”計劃的熱度肯定有了！

她讓攝影師將直播鏡頭對準宋珩和那兩個孩子。

至于這件事怎么收場？

那就是裴羅厄的事了。

“夠了，關上直播。”

藍發被米婭念叨地打了個噴嚏，這時，他耳朵里的黑色通訊器亮了一下。

“喂！裴大人，我可不是您的兵，我是宣傳部的！您先把【守護者】教導好再說吧！”

米婭一向吃軟不吃硬，她示意宣傳部的人往旁邊靠靠。

“阿德。”

隨著裴羅厄一聲令下，那個手持回旋鏢的男子“嘿嘿”一笑。

他僅抬手指了一下攝影機器，瞬間，直播便被中斷了。

宋珩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生疑惑。

她原本以為這個世界還沒開發出“異能”，畢竟“助苗”計劃剛處于招人階段。

可是，無論是裴羅厄、艾西斯、還是阿德，直覺告訴宋珩，他們都不是“普通人”。

“你！”

米婭氣得臉都紅了。

裴羅厄很平靜地做出解釋，眼睛卻看向宋珩：

“父親讓我們現在就回去，任務結束。”

“博士？”

在米婭一臉茫然的神色中，裴羅厄轉身就走。

“那這群孩子呢？”

“全部帶走。”

言畢，裴羅厄頓了頓，吩咐道：

“阿德，帶著那女孩，她和我們一個飛行器。”

“是，老大！”

在被回旋鏢男帶走前，宋珩抬頭對莎娜笑了笑。

很幸運，她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