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冰冷的晨露還掛在枝頭,汪家府邸的大門外,卻已經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人。
這些人,無一不是揚州城里有頭有臉的商號掌柜。就在三天前,他們還跟在劉振云身后,對汪家和沈素心百般嘲諷,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而現在,他們個個面如土色,衣衫不整,如同喪家之犬,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連頭都不敢抬。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劉家栽贓不成,反被一網打盡,父子雙雙下獄,家產盡數被查抄的消息,如同一場十二級的地震,徹底震碎了他們的膽子!
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初出茅廬的丫頭,而是一尊殺伐果斷、算無遺策的活閻王!她不僅能用算盤殺人,更能用律法誅心!
“完了……這次真的完了……”一個掌柜抖如糠篩,嘴唇發白。
“誰能想到,那座貨倉竟然……竟然成了劉家的產業!沈盟主這一手,簡直是神鬼莫測??!”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我們當初可是明著站隊劉家的,如今劉家倒了,下一個……下一個肯定就輪到我們了!”
恐懼,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他們不敢跑,因為他們知道,在揚州這片地界上,他們已經無路可跑。他們只能跪在這里,用最卑微的姿態,祈求那個女子能網開一面,饒他們一條狗命。
“嘎吱——”
緊閉的朱漆大門,終于緩緩打開。
眾人心中一緊,紛紛抬起頭。
走出來的,卻不是沈素心,而是她那位最得意的女弟子,小環。
小環的目光冷冷地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臉上沒有半分同情,揚聲道:“盟主說了,她沒空見各位。諸位送來的厚禮,也請原樣帶回。汪家,不收!”
說完,她竟“砰”的一聲,就要關上大門!
眾人頓時急了!
這是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啊!
“小環姑娘!小環姑娘留步!”為首的王掌柜連滾帶爬地撲到門前,死死扒住門框,老淚縱橫地哭喊道:“求姑娘跟盟主通融一聲!我們……我們都是被劉振云那個老賊蒙蔽了??!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我們罪該萬死!求盟主大人有大量,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是??!求盟主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眾人齊刷刷地磕下頭去,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發出“砰砰”的悶響。
大門內,一片寂靜。
就在所有人感到絕望之時,那個他們既敬畏又恐懼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
“活路?”
沈素心緩步而出,她今日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長裙,未施粉黛,卻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儀。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腳下的眾人,眼神平靜無波。
“我若是不給你們活路,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大牢里,陪著劉家父子了。”
一句話,讓所有人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沒錯,以她如今的手段和勢力,想把他們這些“從犯”一并送進大牢,簡直易如反掌。她沒有這么做,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王掌柜反應最快,立刻重重磕頭:“盟主仁慈!盟主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
“別急著謝恩?!鄙蛩匦拇驍嗔怂?,聲音依舊清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留著你們,不是因為我仁慈,而是因為你們,還有用。”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仿佛能看穿他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欲望。
“劉家倒了,你們以為揚州商界就太平了?錯了。”
“朝廷的‘一條鞭法’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都會落下。外有官府苛稅,內有同行傾軋,你們像現在這樣一盤散沙,各自為戰,就算沒有我沈素心,也遲早會被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將眾人心頭那點僥幸徹底澆滅。
是啊,劉家倒了,可還有李家、張家,還有來自蘇州、杭州的虎狼之輩。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在這場商業的驚濤駭浪里,隨時都可能傾覆。
看著眾人臉上變幻的神色,沈素心知道,火候到了。
她終于拋出了自己的條件,一個讓他們無法拒絕,也無力反抗的陽謀。
“所以,我給你們指一條真正的活路。”
“從今日起,我要成立一個真正的‘揚州商盟’!”
“想活命的,就帶著你們所有的身家產業,加入商盟。從此以后,商盟將共享所有渠道,統一定價,共抗風險。你們所有商號的賬目,都必須交由我的‘第一賬房’統一托管審計,確保公平公正,再無人能從中作梗?!?
“換句話說,我要你們把命脈,交到我的手上。”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拒絕?!鄙蛩匦男α?,那笑容里帶著一絲睥睨天下的傲氣,“那樣的話,汪家和商盟的大門,永遠不會為你們敞開。你們的下場,會比劉家更慘。”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整個汪家門前,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沈素心這番話給鎮住了。
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手段!
她不要他們的錢,不要他們的地,她要的,是整個揚州商界的絕對控制權!
這是陽謀,是他們唯一的生路,卻也是一道將他們所有身家性命都捆綁在她戰車上的枷鎖。
短暫的死寂之后,王掌柜第一個做出了選擇。他再次重重叩首,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我……我王家,愿意!愿加入商盟,從此唯沈盟主馬首是瞻!”
他想得很明白,與其在外面被豺狼活活咬死,不如跟著一頭猛虎,至少還能分一杯羹。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反應過來,爭先恐后地表明忠心。
“我李家也愿意!”
“還有我趙家!”
“愿為盟主效死!”
一時間,表態之聲此起彼伏。曾經的敵人,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盡數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
然而,就在這一片“歸順”聲中,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不——同——意!”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過花甲,精神矍鑠的老者,從人群中緩緩站了起來。
正是揚州百年老字號,“孫記”綢緞莊的孫老掌柜。
孫家以保守著稱,根基深厚,在揚州商界自成一派,頗有威望。
孫老掌柜撫著自己的山羊胡,一臉傲慢地看著沈素心,冷哼一聲:“黃毛丫頭,好大的口氣!我孫家在揚州立足百年,靠的是誠信經營,童叟無欺,而不是你這種下三濫的陰謀詭計!”
“想讓我把祖宗傳下來的基業交到你手上?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環顧四周,對著那些剛剛宣誓效忠的掌柜們,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們這群沒骨氣的家伙!寧愿給一個丫頭當狗,也不愿守著祖宗的產業堂堂正正地做人嗎?”
被他罵的眾人,個個面紅耳赤,卻不敢反駁。
沈素心看著這個跳出來唱反調的老頭,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她知道,想徹底整合揚州,就必須殺雞儆猴,立下絕對的威信。
而眼前這個自恃清高的老頑固,就是最好的一只雞。
孫老掌柜見無人敢應和,自覺沒趣,他最后狠狠地瞪了沈素心一眼,拂袖而去,一邊走還一邊撂下狠話:
“我孫家不信你這一套!我倒要看看,離了你沈素心,我們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他昂首挺胸地走了,留下了一個無比堅決的背影。
沈素心看著他遠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她轉頭,對汪以安輕聲說了一句:
“傳令下去?!?
“他想看看,那就讓他……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