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楓的宣戰,如同一塊巨石,在揚州商盟這潭剛剛匯聚的池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皇商!
這兩個字,對天下商人而言,是無上的榮耀,更是通天的富貴。但其背后的血腥爭奪,也足以讓任何一個頂級商號傾家蕩產!
三日后,皇商競標大會于揚州府衙正式召開。
主持競標的,是來自京城戶部的一位姓周的郎中。他一臉官威,眼角的余光卻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蘇州商會那邊,顯然與錢楓早就穿上了一條褲子。
果然,周郎中清了清嗓子,公布的第一個競標條件,就讓整個揚州商盟的人,齊齊變了臉色。
“為保皇商物資萬無一失,凡參與競標者,須當場繳納白銀三百萬兩,作為‘履約保證金’!拿不出錢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轟!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三百萬兩!
這幾乎是把揚州商盟所有成員的流動資金全部抽干,還要再刮掉一層血肉才能湊齊的天文數字!
這哪里是競標?這分明是量身定做,要把揚州商盟直接踢出局!
揚州商盟的成員們個個臉色發白,冷汗直流,紛紛望向沈素心,眼中充滿了驚慌與不安。
錢楓得意地欣賞著他們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朗聲道:“周大人說的是!國之大事,豈容兒戲?沒這個財力,就別來丟人現眼!”
周郎中滿意地點點頭,又拋出了第二個,也是更致命的條件:
“此外,為確保軍需補給暢通,競標商號必須在北方的開封、大同、宣府三處重鎮,擁有屬于自己的貨運總倉,并呈上地契作為憑證!”
這一下,揚州商盟這邊,徹底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揚州商盟根基尚淺,勢力范圍僅限于江南。要在短短三天之內,去千里之外的北方重鎮,買下三個貨運總倉?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這是不給我們留一點活路啊!”
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汪以安的臉色也凝重到了極點,他湊到沈素心耳邊,低聲道:“他們這是有備而來,我們中計了。要不……先行放棄,來日再圖?”
放棄?
沈素心緩緩搖了搖頭。
她知道,今日若退,剛剛凝聚起來的商盟,頃刻間便會人心渙散,淪為天下笑柄。
她迎著錢楓和周郎中那看死人一般的目光,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平靜地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以為她要開口認輸。
可她卻繞開了議題,一開口,便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周大人,錢會長,我有一個問題。”
“不知二位是否算過,每年朝廷撥給皇商的千萬兩采購款,真正用在刀刃上的,有多少?又有多少,是白白浪費在了路上?”
周郎中眉頭一皺:“你這是什么意思?質疑朝廷的賬目嗎?”
“不敢。”
沈素心嘴角噙著一抹清冷的笑意,她沒有再多廢話,而是從袖中,取出了一卷早已備好的文書,遞了上去。
“在談保證金和總倉之前,我想請各位大人,先看一看我為此次皇商競標,擬定的這份《皇商物資運輸及成本核算改良疏》。”
改良疏?
這是什么玩意兒?
錢楓和周郎中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屑。他們覺得,這不過是沈素心拿不出錢,在故弄玄虛,轉移話題罷了。
周郎中不耐煩地接過,隨手展開,本想草草掃兩眼就將她駁回。
可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驟然一縮!
緊接著,他臉上的不耐與輕蔑,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是不解,最后,是見了鬼一般的駭然!
戶部的幾位隨行官員也好奇地湊了過去,隨即,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在寂靜的公堂之上,顯得格外刺耳!
錢楓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也湊上前去。
只見那份奏疏之上,沒有半句廢話,全是聞所未聞的圖表和名詞!
什么叫“物資供應鏈優化”?
什么叫“水陸多式聯運”?
什么叫“倉儲分揀、接力運輸”?
奏疏中,沈素心以一種超越了這個時代所有人的認知和格局的視野,將皇商從采購、運輸、倉儲到交付的每一個環節,都進行了庖丁解牛般的拆解與重構!
她提出,要建立一個從江南到北方邊境的“物資流轉鏈”。通過設立沿途的“水陸轉運驛”,將商盟所有船只、馬車編組成隊,進行無縫銜接的“接力運輸”,將貨物在途時間,縮短一半以上!
她還提出,要用她的“三欄賬法”,對整個運輸鏈進行“全成本核算”,將每一筆開銷,精確到每一匹馬的草料,每一艘船的損耗,從而杜絕一切貪腐和浪費的可能!
這些理論,已經完全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的理解范疇。
但奏疏的最后,那一行用朱砂紅筆寫下的結論,卻像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若用此法,皇商物資在途損耗率,可從三成降至半成以下!”
“運輸總成本,可削減四成!”
“每年,至少可為國庫,節省白銀……一百萬兩!!”
一百萬兩!
當這個數字映入眼簾時,周郎中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手一抖,那份薄薄的奏疏,竟變得重如泰山,差點拿捏不住!
他身邊的戶部官員,更是面如土色,看著沈素心的眼神,已經不是在看一個商人,而是在看一個怪物!
整個公堂,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份奏疏里展現出的恐怖藍圖和驚天手筆,震得魂不附體!
這哪里是一份競標書?
這分明是一份足以改變大明國運的濟世良方!
跟它比起來,那區區三百萬兩的保證金,那三個北方總倉,簡直就是個笑話!
“妖言惑眾!這……這絕不可能!”
錢楓第一個反應過來,聲色俱厲地尖叫道,可他的聲音里,卻充滿了掩飾不住的恐懼和顫抖。
沈素心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對著已經徹底懵掉的周郎中,平靜地說道:
“大人,我這份改良疏,是否可行,戶部的各位專家,自有公論。”
“我只想問一句,是汪家區區三百萬兩的保證金重要,還是每年為國庫節省下來的一百萬兩真金白銀,更重要?”
“這……”周郎中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知道,他已經沒得選了。
放著這樣一份能讓整個戶部都立下不世之功的濟世奇謀不要,而去偏袒蘇州商會?別說他不敢,就算是他背后的靠山,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最終,這場本該是財力比拼的競標,在沈素心絕對的智力碾壓之下,毫無懸念地落下了帷幕。
戶部當場宣布,將與揚州商盟進行深度合作,試行這份改良疏。
皇商資格,正式易主!
錢楓面如死灰,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中,狼狽離去。
……
當晚,汪家書房。
沈素心和汪以安正在連夜翻閱著從府衙搬回來的,屬于前任皇商的所有卷宗。
這些積滿灰塵的賬冊,記錄著帝國這臺龐大機器最隱秘的脈搏。
汪以安看著身旁燭光下那張絕美的側臉,由衷地感嘆道:“素心,我今天才明白,什么叫‘一計可當百萬兵’。你這顆腦袋,才是這世上最值錢的財富。”
沈素心沒有抬頭,只是淡淡一笑。
她纖細的手指飛快地在一本舊賬冊上劃過,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以安,你來看。”
汪以安湊了過去,只見沈素心指著賬冊上的一處條目。
那是一筆筆數額巨大,名目卻極其模糊的支出,每隔三個月就會出現一次,持續了數年之久。
而在支出對象的欄目里,赫然寫著四個字——
“皇家慈安基金”。
汪以安瞳孔一縮,他從未聽說過京城有這么一個所謂的皇家基金會。
“這是什么?”
沈素心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翻到下一頁,又下一頁……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不祥的陰影,貫穿了過去數年皇商的所有核心賬目。
一股寒意,悄無聲息地從二人心底升起。
他們隱隱感覺到,這個皇商的身份,帶給他們的,或許并不僅僅是潑天的富貴。
更有一個,隱藏在帝國最深處,觸目驚心的驚天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