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表哥那場顛覆認知的“生活樣本”分析，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陳默心中激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這不僅僅是一個狗血的情感故事，更像一面扭曲卻真實的鏡子，映照出他自身處境中潛藏的復雜性。科研上的“海闊天空”固然令人振奮，但張教授舊筆記本上那句“不要被數據欺騙”的箴言，以及林修實驗室《量子潮汐》畫作邊緣那抹冰冷的暗紅，此刻在他心中有了更沉甸甸的分量。
回到實驗室，陳默將這份源于生活的警醒，轉化為科研上近乎苛刻的嚴謹。他不再僅僅滿足于復現“深藍潮汐”的模擬結果，而是開始系統性地深挖“結構共振誘導增強”背后的物理機制。他反復驗證每一個參數，設計對照實驗排除干擾因素，甚至重新審視了林修提供的界面修飾劑的分子結構，試圖從最基礎的層面理解那“三音歸一”的魔力。這種刨根問底的勁頭，讓張教授看在眼里，喜在心頭，私下對另一位資深教授感慨：“陳默這小子，突破之后沒飄，反而更沉了，像塊吸水的海綿，好苗子！”
與林修團隊的合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雙方共享數據、頻繁開會討論，氣氛表面上看熱烈而融洽。林修展現出了極高的專業素養和合作精神，對陳默提出的深入機制問題也總能給出富有啟發性的見解。然而，陳默心中的那根弦始終繃著。他留意到，每當討論觸及核心工藝參數的優化路徑，尤其是可能涉及未來知識產權歸屬的具體實施方案時，林修團隊那位姓趙的博士后，總會顯得格外沉默，眼神中偶爾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閃爍，這與他在公開場合表現出的熱情支持判若兩人。這微妙的差異，如同平靜海面上偶爾翻起的一朵不協調的浪花，印證了師姐在燒烤攤上的低語并非空穴來風。
一天下午，陳默按約定前往林修實驗室，討論一份關于“深藍潮汐”對新型復合材料進行多尺度模擬的聯合申請材料。他提前了幾分鐘到達，林修還在與一位訪客通話。實驗室公共區域的玻璃隔音效果有限，林修略顯低沉但清晰的話語片段隱約傳來：
“…我理解貴方的關切…專利壁壘確實存在，但這并非不可逾越…合作開發是雙贏…是的，初步驗證結果非常理想，潛力巨大…后續的**排他性條款**需要再斟酌…這涉及到我們核心合作伙伴的利益…”
“排他性條款”、“核心合作伙伴的利益”——這幾個詞如同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陳默刻意維持的平靜表象。他想起那份早已簽署的深度合作協議，里面確實有關于成果共享和知識產權安排的條款，但當時沉浸在突破喜悅和巨大機遇中的他，以及信任林修的導師，都未曾對這些條款進行過最嚴苛的推敲。林修此刻通話中透露的信息，無疑指向一個更復雜的利益格局，而他們課題組，似乎并非這格局中唯一的“核心合作伙伴”，甚至可能面臨著來自其他強勢方的“專利壁壘”壓力。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動聲色地退開幾步，裝作欣賞墻上那幅巨大的《量子潮汐》。這一次，在明亮的實驗室燈光下，他看得格外仔細。那深邃的藍色基底上，金銀能量流匯聚的漩渦中心，幾縷極細的暗紅色紋路并非錯覺！它們如同血管，又似裂紋，以一種極具張力的姿態，從漩渦最深處蜿蜒向上，幾乎要刺破那看似和諧壯麗的能量場。這冰冷的暗紅，與林修通話中提到的“壁壘”和“排他性”，形成了一種令人心悸的互文。
“陳默？抱歉久等了。”林修結束了通話，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容走出來，絲毫看不出剛才通話時的凝重。
“沒關系，林教授。”陳默也回以微笑，壓下心頭的波瀾，將準備好的材料遞過去，“這是模擬申請初稿，請您過目。”
討論在專業和友好的氛圍中進行。林修對申請材料提出了幾處精妙的修改意見，顯示出極高的學術水準。然而，陳默的注意力卻難以完全集中。他注意到，林修在簽字確認文件時，手腕上那塊精致的腕表表盤邊緣，反射著冷冽的光。當筆尖劃過紙面，林修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那極其細微的、近乎應激性的緊繃感，與他此刻溫煦的笑容形成了一種無聲的撕裂感。這不再是燒烤攤上瞬間即逝的微顫，而是在陳默心中被無限放大的、持續存在的“背景噪音”。
**二、同門聚光燈下的陰影**
課題組的進展匯報會定在周五下午。陳默作為“結構共振”新范式的核心發現者，自然成為全場焦點。他站在講臺前，條理清晰地匯報著突破性成果、后續深入機理研究的進展以及與林修團隊的合作規劃。屏幕上的數據圖表耀眼奪目，導電性能的躍升曲線如同勝利的凱歌。臺下，張教授頻頻點頭，眼神充滿贊許；師兄師姐們更是毫不掩飾地投來欽佩和羨慕的目光。整個會議室洋溢著一種志得意滿、前景無量的氛圍，這是屬于科研人的高光時刻，是“海闊天空”最直觀的展現。
然而，就在陳默展示與林修團隊聯合規劃的未來研究藍圖時，坐在后排的趙博后，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隨即又迅速恢復如常，低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什么。這個微小的表情變化，被一直保持警惕的陳默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不是一個合作者應有的專注或思考，更像是一種隱忍的不屑或焦慮。
匯報結束，掌聲雷動。張教授做了熱情洋溢的總結，再次強調了合作的重要性和光明前景。會后，大家簇擁著陳默，七嘴八舌地祝賀和提問，氣氛熱烈。陳默被包圍在人群中心，感受著這份沉甸甸的榮譽和期待，心中卻五味雜陳。頭頂明亮的燈光，此刻仿佛帶著灼熱的壓力。他瞥見趙博后獨自一人快步離開了會議室，背影顯得有些匆忙和孤寂。
“陳默，干得太漂亮了！”師姐興奮地拍著他的肩膀，“這下咱們組可露大臉了！林教授那邊肯定也樂開花了吧？我看他那‘深藍潮汐’以后得改名‘陳默共振器’了！”周圍的同門都笑了起來。
陳默勉強笑了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夕陽西下，天邊的晚霞瑰麗絢爛，將天空渲染成一片壯闊的“海闊天空”。然而，在這片輝煌之下，城市巨大的陰影正在悄然蔓延。他想起老李表哥的故事，想起那個在“溫柔鄉”閉環里越陷越深的青年，想起林修通話中的“壁壘”和“排他性”，想起趙博后那轉瞬即逝的撇嘴和離去的背影……這些碎片化的“異常數據”，如同潛伏在深海之下的暗流，正無聲地沖擊著他腳下這片看似穩固的、由成就和贊譽構筑的甲板。
**三、張教授的舊茶與新憂**
周末，張教授難得清閑，把陳默叫到了自己家中小坐。書房里彌漫著舊書和上好普洱的醇厚香氣，窗臺上幾盆蘭草靜謐生長。張教授親自給陳默斟上一杯澄澈的茶湯，動作舒緩，帶著一種歷經滄桑后的從容。
“最近感覺怎么樣？”張教授抿了口茶，目光溫和地落在陳默臉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合作推進順利，成果也扎實，但你的眼神里，好像多了點別的東西。”
陳默握著溫熱的茶杯，指尖感受著瓷器的細膩。面對導師洞察秋毫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不再獨自承擔這份疑慮。他放下了茶杯，坐直身體，聲音不高，但清晰而坦誠：
“教授，合作在技術上推進得很順利，林教授的專業素養無可挑剔。但是……我有一些疑慮。”他深吸一口氣，將從師姐提醒、觀察到趙博后異常、無意聽到林修通話片段（隱去了具體內容，強調了“專利壁壘”和“排他性”的擔憂）以及自己對合作協議潛在風險的反思，條理清晰、不帶情緒地陳述了出來。他沒有提及老李表哥的故事，但那種對“背景噪音”和“認知閉環”的警惕，已然滲透在他平靜的敘述中。
張教授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紫砂茶杯光滑的杯壁。書房里只剩下茶香裊裊和窗外的蟬鳴。陳默講完后，他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你的敏銳和謹慎，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張教授終于開口，語氣帶著一絲欣慰，也有一絲凝重，“科研合作，尤其是涉及重大突破和潛在巨大利益時，從來都不是一片純凈的學術樂土。利益、權責、各方力量的博弈，是水面下的冰山。”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旁，抽出一本更顯古舊的、封面已經磨損的筆記本，遞給陳默。“這是我更早些年的一些記錄，里面也記了一些不那么‘學術’的事情。”
陳默翻開，泛黃的紙頁上，除了熟悉的實驗記錄，還夾雜著一些簡短的、關于合作方違約、專利糾紛甚至惡意競爭的只言片語，字里行間透著當時的憤懣和無奈。其中一頁赫然寫著：“技術雖好，協議如刀。君子可欺之以方，不可不察其罅隙。”
“林修這個人，”張教授坐回原位，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才華橫溢，抱負遠大。但他的背景，他背后的資本力量，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引進他時，學院就有所考量，他的‘深藍潮汐’項目，本身就帶著很強的商業投資背景。他主動尋求合作，看中的是我們扎實的工藝基礎和你的突破性思路，這是雙贏的基礎。但雙贏，并不意味著沒有博弈，沒有風險。”
他看向陳默，眼神銳利起來：“你聽到的‘專利壁壘’、‘排他性’，很可能就是橫亙在‘雙贏’道路上的礁石。我們課題組，尤其是你，作為核心貢獻者，絕不能只做技術上的‘刀’，而不關心這把‘刀’最終會握在誰手里，會砍向哪里。”
“那我們……”陳默感到一陣寒意，但更多的是被導師點明方向后的清醒。
“首先，沉住氣。”張教授沉聲道，“你的首要任務是繼續深化研究，拿出無可辯駁的、更核心的成果，把根扎深。技術實力，永遠是我們最大的籌碼。其次，”他眼神中閃過一絲老練的光芒，“關于那份合作協議，是時候重新審視了。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以項目進展和未來規劃需要更明確權責為由，和林修正式提出，對一些關鍵條款進行補充細化和修訂。重點就是知識產權歸屬、后續開發主導權以及排他性限制的邊界！我們不能等到暗流變成風暴才去修補船艙。”
張教授端起茶杯，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海闊天空是目標，但航行途中，我們得時刻校準羅盤，看清星圖，更要摸清這艘合作之船的每一個鉚釘是否結實。陳默，你發現的這些‘異常信號’，不是壞事，是好事。它提醒我們，真正的科研征途，不僅要挑戰自然的未知，更要學會在復雜的人事與利益中，守護好探索的初心和應得的果實。這堂課，比你在實驗室里學到的任何公式都重要。”
書房里，茶香依舊，但空氣已然不同。窗外的“海闊天空”被夜色溫柔地覆蓋，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間的星辰。陳默看著導師堅定而睿智的臉龐，心中那份因暗流而生的不安，漸漸被一種更強大的、源自傳承和守護的力量所取代。他明白了，真正的“海闊天空”，不僅需要勇往直前的探索精神，更需要洞察幽微的智慧和守護航道的勇氣。前方的路，依然在壯麗的星空之下延伸，但腳下的每一步，都需要在光與暗的交界處，走得更加清醒而堅定。暗潮涌動，但燈塔已亮，航向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