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像冰冷的瀝青灌滿口鼻。林溪蜷縮在銹蝕的車盤下,廢棄金屬的油污味和輪胎腐朽的橡膠味混合著刺鼻的灰塵,幾乎令人窒息。口袋里的手機屏幕已經熄滅,葉小雨被蒙眼封口的慘白影像卻灼燒著她的視網膜。
腳步聲如同冰冷的鼓點,在空曠的停車場回蕩,從三個方向緩緩逼近。手機光柱偶爾掃過,映出模糊的戰術靴和槍管的冷光。
“出來吧,林溪。”變聲器處理過的金屬嗓音再次響起,帶著殘忍的耐心,“舞臺已經搭好,觀眾……只有我們。何必讓那朵小白花替你承受開場?”
右臂深處的震顫在極致的危險和憤怒中達到了頂峰,不再是失控的痙攣,而是一種高頻的、針扎般的嗡鳴,仿佛無數根細小的鋼針在骨頭縫里瘋狂震動!這嗡鳴與包圍者沉重的腳步、與地下空間本身的某種低沉回響形成一種詭異的共振,震得她耳膜生疼,視野邊緣陣陣發黑。
舞臺……吉賽爾……幽靈的注視……
周慕白在逼她去主舞臺!那里是母親曾經的榮光之地,也是他選定的“謝幕”刑場!葉小雨就是誘餌!
不能硬闖!狙擊手在暗處,包圍圈在收緊,貿然暴露就是死路一條!
林溪的目光在絕對黑暗中瘋狂掃視,像被困的野獸尋找最后的生路。手機光柱曾掃過的地方在她腦中快速閃回——坍塌的石膏塊,堆積的廢棄建材,扭曲的管道……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頭頂斜上方!
一根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通風管道,從停車場頂棚延伸下來,管壁被塌落的建筑垃圾砸開了一個不規則的豁口,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張無聲的嘴!管道延伸的方向……正是通往劇院主體建筑!
賭一把!
腳步聲更近了,幾乎能聽到對方壓抑的呼吸聲。林溪猛地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部生疼。她像一只蓄力的貓,身體緊貼冰冷的地面,用最小的動作幅度,悄無聲息地滑出車盤底盤。右手緊攥著那枚冰冷的金屬防滑釘,高頻的震顫幾乎讓她握不住它。
她手腳并用,如同壁虎般貼著地面和廢棄車輛的陰影,快速移動到那堆塌落的石膏塊和管道下方。動作迅捷,卻又帶著一種被右手震顫拖累的僵硬。每一步,都踩在死亡邊緣。
上方傳來輕微的碎石滾動聲——包圍者登上了附近一輛廢棄廂式車的車頂!視野更開闊了!
林溪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猛地撲進管道豁口下方的陰影里,身體蜷縮到最小。幾乎同時,一道強光手電光柱掃過她剛才藏身的區域!
“G區清空!目標丟失!”一個壓低的男聲通過對講機響起。
“不可能!她就在這片!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翻出來!”變聲器的聲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機會!就在他們注意力被吸引開的瞬間!林溪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上一躥!左手死死扒住通風管道豁口冰冷粗糙的邊緣,右手在劇烈的震顫中幾乎無法用力,金屬防滑釘在管壁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
“那邊!”手電光瞬間鎖定聲音來源!
林溪不管不顧,身體爆發出最后的潛力,右腿猛地蹬地,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狼狽卻決絕地撲進了那黑黢黢的管道豁口!就在身體沒入黑暗的剎那,幾顆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噗噗噗”地打在豁口邊緣,濺起刺目的火星和碎屑!
她重重摔在布滿厚厚灰塵和不明硬物的管道底部,嗆得劇烈咳嗽起來。顧不上疼痛,她手腳并用地向管道深處爬去!管道內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鐵銹味,空間狹窄得只能容她匍匐前進。身后的豁口處傳來氣急敗壞的咒罵和攀爬聲——追兵跟上來了!
管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林溪只能憑借直覺和管道微弱的傾斜角度,拼命向前爬行。右臂的震顫在狹窄空間的壓迫下愈發劇烈,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骨骼和管壁沉悶的摩擦聲。身后的追爬聲越來越近,手電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管道內壁上晃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頭。就在這時,她緊貼著管壁的右耳廓,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不是來自追兵,而是來自更深的前方!一種規律的、沉悶的……咚!咚!咚!像是巨錘在敲打大地,又像沉重的心跳!
是鼓點!《吉賽爾》第二幕,幽靈女王出場時的沉重鼓點!
聲音穿透厚厚的管壁,在密閉的空間里形成一種低頻的共振!這股共振波如同實質般撞擊在林溪因恐懼和劇烈運動而高速跳動的胸腔上,更與她右臂深處那高頻震顫的肌肉和骨骼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同步!
嗡——!
右臂的震顫頻率瞬間被這外來的低頻鼓點所牽引、放大!一種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劇痛從骨頭縫里炸開!仿佛整條手臂的骨骼都要被這共振撕裂!林溪痛得眼前發黑,悶哼一聲,幾乎要蜷縮起來!
但同時,一種奇異的感知也被這劇痛強行打開!在這絕對的黑暗和混亂的震動中,她右臂的震顫仿佛成了某種探測器!她能“感覺”到前方管道的走向,感覺到管壁厚度的細微變化,甚至感覺到那沉重鼓點傳來的方向——斜上方!舞臺的方向!
劇痛是路標!
林溪咬碎了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強行壓下那幾乎令她昏厥的撕裂感。她不再盲目爬行,而是集中全部精神,忍受著右臂的“共振探測儀”帶來的劇痛,循著那低頻鼓點最強烈的方向,在岔道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斜向上的支管!
身后的追爬聲和咒罵聲被復雜的管道結構阻隔,漸漸遠去。鼓點聲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仿佛敲打在靈魂深處。管道的坡度越來越陡,空氣也越來越污濁,帶著灰塵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林溪的體力即將耗盡,右臂的劇痛幾乎麻木了她的意識時,前方出現了一線微弱的光!還有隱約的、經過擴音器放大的、哀婉凄絕的旋律——幽靈女王的詠嘆調!
通風管道的終點!格柵!
她手腳并用爬到格柵前,透過金屬格柵的縫隙向下望去。
景象讓她血液瞬間凍結!
下方正是星光大劇院巨大而破敗的主舞臺!巨大的水晶吊燈早已破碎,只剩下扭曲的骨架懸在頭頂,投下支離破碎的光影。舞臺中央,葉小雨被綁在一張殘破的維多利亞式高背椅上,雙眼被那條熟悉的漿洗白紗蒙住,嘴巴被膠帶封死,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她身上,竟套著一件破舊不堪、沾滿暗褐色污漬的白色芭蕾舞裙!
舞臺深處,巨大的陰影里,擺放著一臺老式的黑膠唱機。唱片在轉盤上緩緩旋轉,發出沙沙的底噪,正是那哀婉的《吉賽爾》旋律的來源。一個穿著考究黑色西裝、背對著通風口的挺拔身影,正隨著幽靈女王的詠嘆調,以一種緩慢而詭異的、如同提線木偶般的姿態,跳著芭蕾舞步。每一個旋轉,每一個阿拉貝斯克(Arabesque)姿態,都精準地踩在音樂的節拍上,卻又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和扭曲。
周慕白!
他跳的,正是《吉賽爾》第二幕中,幽靈女王阿爾伯特引誘負心漢伯爵步入死亡之舞的段落!
而在舞臺邊緣的陰影里,兩個穿著黑色作戰服、戴著面罩的身影如同雕塑般佇立,手中的微沖槍口冰冷地指向舞臺中央的葉小雨。
鼓點聲陡然變得急促狂暴!幽靈女王的詠嘆調進入高潮!周慕白猛地一個旋轉,面向觀眾席的方向(雖然空無一人),雙臂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他的動作定格在那里。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面向被綁在椅子上的葉小雨。
林溪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看清了他的臉——那張儒雅溫和的慈善家面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狂熱、偏執和冰冷殘忍的扭曲表情!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野獸般的光芒。
他一步一步,踏著沉重的鼓點,走向如同祭品般顫抖的葉小雨。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細長的、閃著寒光的舞臺道具匕首!
“吉賽爾為愛而死,化為幽靈,向負心者復仇。”周慕白的聲音響起,不再是金屬變聲,而是他原本溫潤卻此刻冰冷如毒蛇的嗓音,通過舞臺某個隱藏的擴音器清晰地傳到林溪耳中,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儀式感,“而懦弱的靈魂,只配在懺悔中……謝幕!”
他高高舉起了匕首!刀尖對準了葉小雨劇烈起伏的胸膛!
“不——!”林溪的嘶吼被死死壓在喉嚨里!她瘋狂地用手去掰那冰冷的通風格柵!格柵紋絲不動!右臂的劇痛在極致的憤怒和絕望中爆發出最后的力量,震顫帶動著整個管道都在發出低沉的嗡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并非來自舞臺下,而是來自林溪頭頂斜后方的觀眾席高處!
一顆子彈帶著尖銳的呼嘯,精準地打在周慕白腳前半米的地板上!濺起刺目的火花和碎木屑!
周慕白舉刀的動作猛地頓住!他霍然抬頭,陰鷙的目光射向子彈來源——觀眾席二層的某個包廂!
機會!
林溪不知道開槍的是誰,是敵是友!但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身體狠狠撞向通風格柵!右臂的震顫在撞擊的瞬間似乎與子彈擊地的震動頻率產生了某種詭異的疊加!
“哐啷!!!”
早已銹蝕不堪的格柵固定件,在這股疊加的、精準的震蕩下,竟然應聲斷裂!沉重的金屬格柵連同林溪一起,朝著下方破敗的舞臺,轟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