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非剛到崎山醫院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急診科主任告訴一直跟在后面的謝寧，傷者的傷很重，腹部的那刀刺破了脾臟，脖頸處的那刀也劃破了頸動脈，兩處刀傷都引發了大出血，送到醫院時已經處于失血性休克狀態，幸好送醫及時，再晚一分鐘都有可能無力回天，就算是現在這種狀況，他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救回來。

謝寧一邊聽著醫生說明謝非的狀況，一邊按照護士的要求在各種手術、麻醉告知書上簽字，也顧不上去認真審查和考慮上面寫的是些什么了。此刻，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謝非能盡快得到手術救治，順利度過這一關，叫他簽什么文件都無所謂。

手術室里，醫生們正在對謝非進行緊急手術，血站也按照醫院的通知把需要輸血的血漿送了過來。謝寧守望在門口，坐立不安，只有不停地走來走去，以緩解內心的緊張感和無法消除的恐懼。謝非滿身是血，陷入深度昏迷的樣子一直在他眼前浮現，醫生護士們緊張凝重的神情也讓他感覺謝非這次可能真的是兇多吉少。此刻，手術室外的每一秒鐘，都讓他覺得無比漫長，明明謝非才剛剛被推進去不到半個小時，但在謝寧感覺，好像過了一年那么久。

“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弟謝濤這時也趕到了手術室門口，看到正在反復踱步的謝寧，他焦急地問，“小非傷得很重嗎？”

謝濤的后面跟著一個打扮時尚的女人，瘦高個子，面容清秀，但是表情卻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她就是陳萍，是謝非的妻子。謝濤接到大哥的電話后，就立刻從任教的學校請了假，去陳萍單位接上她，直接趕到了醫院。除了聽謝寧說謝非受了重傷之外，兩個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謝非是怎么受傷的。

“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曉得，只知道是張慧用刀刺傷了他，”提到張慧，謝寧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陳萍，“但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我確實也不清楚，因為小非傷得很重，醫生說有生命危險，所以我也沒時間去細問。”

“張慧？”謝濤有些意外——他在謝非的辦公室里見過那個女人很多次，也隱約聽別人說起謝非和張慧關系不一般，所以他才覺得很驚訝，既然兩人關系不一般，怎么會發生這么嚴重的事。于是，他脫口而出：“他們兩個不是關系還不錯嗎？怎么會？”

很顯然，謝寧和謝濤應該都知道謝非和張慧的關系，并且他們都選擇了向家人隱瞞這件事。陳萍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聽著兩兄弟的對話，面無表情。

“呃——那個，陳萍，”謝寧有些尷尬，試圖向陳萍解釋，“小非因為是主管事務所里財務的原因，所以日常工作中和張慧的接觸自然就要多一點，你千萬不要多心啊。”

“他們兩個是什么關系，我早就無所謂，也不在乎了！”陳萍的內心非常憤怒，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謝寧還在企圖向她隱瞞，像是把她當傻子一樣，這讓她覺得那些表面上的體面也沒有再維持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她冷冷地對謝寧和謝濤說：“我單位還有事，就不陪你們在這里等了，我先走了！”

“陳萍，你這什么態度？”謝寧沒想到弟媳會是這個反應，想到還在手術室里生死未卜的謝非，他覺得陳萍在這個場合計較這些問題多少有點過分了，忍不住低聲吼道，“謝非現在能不能活過來都不知道，你就這么不關心他的生死？非得在這個時候說這些!”

“我態度怎么了？——是你態度有問題吧？”陳萍并沒有發火，她只是很平靜地反問謝寧，“你弟弟既然有臉背叛婚姻，跟別的女人搞婚外情，那今天這個結果應該是他自找的吧？又不是我把他弄成這樣的，憑什么要我放下工作在這里守著他？你又有什么資格指責我呢？”說罷，她便干脆、果斷地轉身離開了，高跟鞋的聲音在醫院安靜的走廊里顯得很有節奏。走出幾步后，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對呆在原地的兩兄弟說：“對了，我兒子今年剛讀大一，還在適應中，所以如果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請你們不要打擾他！”

“這女人怎么這么冷血，自己丈夫在生死關頭，她居然連表示關心的話都不說一句！”謝寧突然覺得很憋屈，沒想到弟媳居然敢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還當著謝濤，還有醫院里其他病人和家屬的面，讓他這樣沒面子。

“這也難怪，”謝濤倒是比較通情達理，“人家自己有工作，家庭條件也比咱們家強，是小非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人家干嘛要委屈求全呢？”

“老謝，怎么樣了？”洪照安排完所里的事，也趕到了手術室門口。

“唉！”謝寧長長嘆了一口氣，“不樂觀！都進去快兩個小時了，還沒消息！”

“別急別急，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洪照拍了拍謝寧的肩，“小謝送醫及時，會沒事的！”

“所里情況怎么樣？那個——”謝寧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么問。

“刑偵的來過了，張慧也被帶走了，”洪照知道他想問什么，“放心，該追究的責任一定會追究的！”

謝寧點了點頭，又一次望向手術室門框上亮著燈的“手術中”幾個字，眼看著就快兩個小時，他越發難掩內心的不安。

這個時候，張慧的家里也已經亂成了一團。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張慧的父親張啟榮，他退休之前是玉秀區法院執行局的局長，所以和洪照、謝寧他們還算熟悉。張啟榮是下午張慧被派出所民警帶走以后接到洪照的電話的，洪照在電話里大概地跟他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以及謝非傷情的嚴重性，建議他們家里商量一下，最好是給張慧請一個律師。

張啟榮既感到吃驚和意外，又擔心得不得了。聽洪照那個語氣，受傷的謝非怕是兇多吉少，如果謝非真的傷重不治，那張慧所面臨的是將會是什么，可想而知。他立即打電話給兒子張果和兒媳鄧云云，說家里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叫他們不管現在有多重要的事要做，都暫時放下，要馬上趕回來，一分鐘都不許耽擱。

“發生什么事了，老張？”正在沙發上午睡的陳玉芬被張啟榮急切的談話聲吵醒，聽到丈夫命令兒子和兒媳馬上回來，再看到他凝重的表情，陳玉芬頓時有了一種強烈的不祥的感覺。

“小慧出事了！”張啟榮的語氣沉重，既心疼，又憤怒，“洪照來電話說她今天中午在辦公室里用刀把謝非捅傷了，現在人已經被公安帶走了!”

“啊——！？”陳玉芬愣在原地，驚訝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她沒想到這個平靜得一如往常的下午會發生這么嚴重的，足以撼動她們這個家庭的變故。許久，她才想起來應該關心的問題，“那小慧會怎么樣？謝非的傷是很重嗎？”

“嗯！聽洪照說傷得很重，很有可能會救不過來！”張啟榮沉思著，在考慮接下來要怎么應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那——那如果救不過來，小慧，小慧她不就——”陳玉芬嚇壞了，她不敢想像如果謝非真的死了，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她也會失去女兒，“老張——我——”她沒有辦法繼續說話，開始抽泣起來。

“別這樣，你別這樣！”啟榮摟住妻子的肩，扶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努力控制住自己同樣也很緊張的心情，語重心長地對陳玉芬說，“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穩住，替她想辦法，知道嗎？”說著，他從茶幾上抽出兩張紙巾，替陳玉芬擦著眼淚，“等張果他們回來，我們大家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辦——別擔心，會有辦法的！”

“爸，發生什么事了？這么著急叫我們回來？”張果和鄧云云打開門走進屋，來不及換鞋，徑直走到客廳沙發前，看到了正在哭的陳玉芬和神情嚴肅的張啟榮。

“你姐，小慧，被公安帶走了！”陳玉芬哭著說。

“為什么？”張果和鄧云云異口同聲，顯然非常驚訝。

“先坐下來，”張啟榮知道，這種時候必須要冷靜下來，才能高效地解決問題，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也控制好家人的情緒。

待兒子和兒媳都在沙發上坐下來之后，張啟榮才開口，又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張慧今天中午在單位用刀捅了謝非兩刀，聽洪照說謝非傷得很重，正在崎山醫院搶救，兇多吉少！”

“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張果嘆著氣，“我早就跟你們說過，叫你們勸勸她，別再和謝非不清不楚——”

鄧云云輕輕推了一下張果，示意他別再繼續說下去。張果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父母焦急的神情，不再說話。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張啟榮說，“我們也不是沒有勸過她，可她那個人，要是聽勸，也不至于會到這一步了！”

“不管怎么樣，當務之急，我看還是盡快給她請個好律師吧！”張果在公安局工作多年，知道這種狀況下張慧如果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有點困難了，“如果像洪主任說的那樣，謝非的傷很重，那么就算是搶救過來了，我姐這個故意傷害的罪名恐怕是免不了的。”

“那小慧不是要坐牢了？”陳玉芬情緒更加激動，她看著張果，哭著說，“小果，你也在公安局工作，你不是法醫中心的副主任嗎？你要幫幫你姐姐呀！”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張啟榮嚴厲地打斷妻子，嚴肅并且認真地對兒子說：“這也是我今天急著叫你回來的原因——這件事，你一定要主動申請回避，并且堅決不準過問你姐和案子的情況，知道嗎？”

“這個我當然是曉得的，”張果說，“不用我主動申請回避，可能明天局里就會通知我回避了，我姐一做筆錄，大家就知道我和她的關系了，根本用不著我申請。”

“這是為什么？”陳玉芬不明白，其他人遇到這種情況，巴不得家里在公安或者檢察院、法院有熟人，好幫點忙什么的，怎么到了他們家里，明明就有自家人在承辦機關工作，反而還要躲著了，“小果不幫忙也就算了，怎么還連問都不能問了？”

“你曉得什么！一是現在對公檢法三機關利用職權走關系的行為查得緊，沒事都還怕別人找事呢，怎么能讓小果往槍口上撞。”張啟榮考慮的不僅僅是這一點，還有更重要的因素，他考慮著，慢慢地接著說，“況且，謝非和他哥都是律師，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們肯定是要追究小慧責任的，如果再讓他們抓住小果的什么把柄，哪怕是打聽一下案件情況這樣的小事，都有可能被他們小題大作，到時候更不利于小慧了！”

“是呀，媽，你要相信公安機關，還有檢察院和法院，一定會公平公正地處理這件事的。”鄧云云坐到陳玉芬身邊，拉著婆婆的手，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安慰她，“眼下，咱們的當務之急，還是盡快給慧姐請個好律師吧。”

說到這里，鄧云云突然想起了大學同學劉麗，她現在就在崎山醫院急診中心任護士長，說不定可以從她那里打聽一下謝非的情況。于是她站起身來，走到陽臺上撥通了劉麗的電話。

幾分鐘過后，鄧云云從陽臺上回到客廳里，告訴了大家一個不幸中萬幸的消息：謝非已經做完手術了，手術比較成功，目前已經轉入重癥監護中心，只要穩住了這兩天，應該就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個消息讓張家人都松了一口氣，只要謝非保住了命，張慧接下來要面對的情形就會好很多。于是一家人決定，盡快給她請一個律師，然后找找雙方共同的熟人幫忙和謝非及其家人和解，盡量作出賠償，爭取拿到諒解書，那樣后面的事就會順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