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是看守所里規定的政治學習時間，所以顯得格外冷清和安靜。兩名女警將張慧帶出囚室，穿過長長的，安靜的走廊，朝會見區走去。張慧的神情有些麻木，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很平靜的。她本以為這次又是公安過來提訊，直到走進會見室，看到坐在鐵窗另一等候的王亞斌和一名年輕的助理，才反應過來是家里人給她請了律師。

“王律師！”王亞斌和張慧的父親關系還不錯，再加上又是律協的副會長，所以張慧對他并不陌生。

“嗯，小張，”王亞斌點點頭，看著眼前這個坐在鐵窗里面容憔悴的女人，上個月律協組織活動還看見她和謝非一起，意氣風發的樣子，不禁心生唏噓。他提示身旁的助理開始記錄，“你父親張啟榮委托我擔任你故意傷害謝非一案的辯護人，你同意嗎？”

張慧點點頭，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好的！”

接著，張慧按照王亞斌的要求，再次陳述了案發當天的經過。這一次，她的語氣緩和，神情平靜，完全沒有了第一次接受刑偵隊訊問時的激動和憤怒，似乎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你今天和我講的，和你之前跟承辦警官他們說的是一樣的吧？”王亞斌靜靜地聽完張慧的敘述，程序性地問了她一句。

張慧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你當時是因為和謝非爭吵，氣急了，一時沖動才傷了他，對吧？”王亞斌試圖通過引導張慧回答他提出的問題，找到有利的辯護點。

“我當時是很生氣，也很沖動，但是我并不是一時沖動才傷了他，”張慧平靜地說，“他那種渣男，就應該去死，只有讓他死了，才對得起我這些年對他的付出和信任！——所以，我不是一時沖動傷了他，我是真的想要他死！就算現在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小張，你知道你說這些話對你意味著什么嗎？”王亞斌沒想到張慧會說出這樣不利于自己，更不利于辯護工作的話，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這個案子可能會是他為數不多的辯護失敗的案件中的一個。于是，他盡量耐心地對引導張慧，“你也在律師事務所工作多年，你知道你剛才的話會對你的罪名確定有多大的影響吧？”

“我當然知道！”張慧認真地說，“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的區別嘛——這還是謝非教我的！”她苦笑了一下，“我做過的事我都承認，到現在，我也不后悔那天拿刀捅了他！他該死！”

“謝非并沒有死，”王亞斌再次試圖把張慧引導到他認為正確的方向上來，“他只是受了重傷，而且傷勢已經好轉，應該沒多久就可以出院了，以后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嚴重的后遺癥——所以，你不會因為殺害他而承擔殺人的責任。”

“你說什么？謝非沒有死？”張慧瞪大了眼睛，王亞斌帶來的這個消息讓她無法平靜，也沒辦法保持淡定了，“他居然沒有死？連后遺癥都不會留下？！——那我算什么！我這樣又算什么！”張慧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這幾句話來，鐵窗對面的王亞斌在她的眼神里似乎感覺到了殺意。

“所以小張，”王亞斌實在無法理解張慧對謝非的恨意，更無法理解這種恨意居然能讓她放棄明明就擺在眼前的自救機會，但他作為張慧的辯護人，盡最大努力為自己的當事人爭取最輕的罪名和最輕的刑罰，是他的原則。于是他繼續勸說張慧，“也許謝非對你的傷害真的很深，也許你真的恨他恨到不能自已，但是你看，他現在雖然說是受了重傷，但是出院以后就能恢復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可以說跟以前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難道你就甘心因為這件事受到最重的處罰，難道你就不想爭取從輕從寬處理嗎？就算不為了自已，也為了家人，你的父母，還有孩子想一想吧？”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也都明白，”張慧低下頭，傷心地哭了起來，“可是王律師，你不明白，我的這一生，都被謝非那個混蛋毀了！沒有未來，也沒有以后了！我怎么能讓他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快活下去呢！？”張慧說著，越哭越傷心，抽泣也更加劇烈，幾乎無法說話。

“唉！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回去平復一下情緒，好好考慮考慮我說的話，我過幾天再來看你！”王亞斌見張慧現在這狀態，不好再說什么，也知道今天再怎么說也不會有一個滿意的結果了，于是他決定結束這次會見。他覺得，也許張慧回去考慮幾天，就會作出正確的選擇。

當天，張慧回到囚室以后，一夜無眠。她回想起這些年，自己為謝非付出的一切，想起那天謝非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為了這個男人傾盡所有，背棄了身邊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結果換來的是這個男人無情的拋棄；而現在，她又因為這個男人身陷囹圄，很可能要坐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牢，而那個男人只是受了一點傷，很快就能恢復，并且很快就能繼續和妻子兒子的幸福生活，甚至還會有新的情人……她怎么能眼看著事情變成這樣的結果！

于是，在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后，張慧決定，既然她自己已經被毀掉，那么謝非也不能獨善其身，她必須拉著那個毀掉她的男人一起葬身在這泥沼之中！